山下,秦执戟卫骑兵整整五百人队,绕过坡坎树林,快速从山道中追了出来。当先一骑,黑甲黑盔黑马,双眼如鹰,年纪约四十多岁,握着仗六长戟的双手上,青筋暴露,如一条条蚯蚓一般,此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隐隐泛着青灰色。
此人正是这队执戟卫骑的临时五百主,名叫阔。他没有姓,因为他原本只是一名奴藉士伍。
自十几岁起,阔便追随蒙家军东征西战,好在秦国只认军功,不论出身。所以,阔经过大小数十仗,积累军功,从伍长,什长,屯长,一直升到百将。
如果还有仗打,阔相信自己一定能当上五百主,甚至二五百主那样的千人将,那已经是秦军的中级军官可以建府安家了。
可是,随着六国被大秦扫灭,除了蒙恬带走了三十万北上抗击匈奴的人还时不时有仗打外,其他人几乎都没有仗打了。
而他,也从战军中被撤下来后,托了蒙家的情,被编入咸阳执戟卫,任了个百人将。虽然同是百人将,但战军里的百人将,那是真正统率百人的将,手下百人都听他的。
但咸阳执戟卫里的百人将,几乎就是个空职,实在是咸阳的官太多了。他手下的百骑,许多还都有背景,他根本指挥不了,甚至连平时的操练,这些人都想来就来,不来他也没办法,因为小小的百人将,在咸阳连个屁都不是。
阔很不甘心,作为一名出生入死的军人,打仗就是军人存在的价值。特别是他这样,没有任何靠山的军人,没有仗打了,就没有军功,没有军功,他就只能止步于百人将,只能自叹生不逢时。
但是这次不一样,听说是一群有武器。有组织的暴民,在咸阳王城,抗拒抓捕,还杀了数百咸阳守军,甚至廷尉府的司捕和密探都折损了数十名,硬生生从咸阳杀了出去。
秦国统一天下后,这样的血战不多。特别是咸阳城中,天下承平这些年,军功已经不那么吸引人,许多人凭借各种关系,各种门路,没有军功,照样能上位。
甚至,他们这样凭军功上来的人,因为没有靠山,又不懂变通之道,反而渐渐被人冷在一边。
但是这次,他们这样的人再次被人想起来了,而且,一来就给他提成了五百主,这让阔很激动。似乎那种熟悉的味道又在空气之中弥漫开来一般,让他兴奋中还带着几分不安。
这种不安是他多年征战中产生的一种直觉。他的直觉告诉他,这次的对手很强,但是他已经十多年未经战事,体力也下降了,肌肉也松驰了,还能如以前一般在敌阵中驰骋杀戮吗?
“怎么了?”
看到阔走出树林后,反而立马不行,他身后一名骑将有些担心地问道。
阔从出神中缓过来,说道:“没什么,我们这一路追着那群野猴,他们尽往山林沟坎多的地方跑,让我们发挥不了马力的优势。我在想,这群暴民有些不简单,所以,让大家多留点神。”
他身后的那名骑将身材干瘦,脸色有些发白,眼圈还有点黑,似乎是没睡醒似的,看了看前方平缓地地势笑道:“大哥,你多虑了吧,你看,出了我们身后这片树林,前面就几乎没有山了,我看这次他们还有往哪里钻。”
“岸,你是不是也和咸阳城中那帮人一样,太平日子过久了,和养肥了的鹰一般,都忘记了如何搏击长空,忘了鲜血的味道了?”阔回头盯着那名骑将。
这名骑名也和阔一样,没有姓,据说他母亲生的的时候,就在一条河的岸边上,所以,他就叫岸。是和阔一起被抓进军伍之中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奴藉出身的人之一。
两人同样出身,又一同经历过无数生死,所以,早已经情同手足。只不过岸和阔不同,进了咸阳城后,该吃吃,该喝喝,反倒感觉很是享受。
“大哥,怎么可能嘛,我只是说,前方没有了他们可藏身之处。还能跑得过我们的马?”
岸很不以为然,觉得大歌阔有些小题大做,不就是一伙暴民么?值得这么如临大敌似的,但他也不敢直接顶撞阔。不仅阔是他们的五百主,更是因为阔曾经的嗜血。
阔缓缓回过头去:“你经常和赵高府中那帮人混在一起,有吃有喝,我没意见。但你每月只出操三、五天,这是不对的。你要知道,养肥了猎鹰,就只能是一只鸡,飞都不起来了。”
“大哥,我知道,你也知道现在的形势嘛。”岸解释道:“我那不也是为了能给咱们兄弟找条出路,才不得不奉承着那几个人的,这要在以前,他们根本都不正眼看咱们一眼的。
不知道怎么了,这段时间以后,他们不仅请我们吃喝,还时不时送些钱财绸绵,我不拿也不好,是吧?”
阔没出声,过了一会才道:“你和溪的那些事,我不管,但我们只是奴军出身,虽凭军功混得今天的一点身份,但可别太得意忘形了。他们那么拉拢你们,肯定是有所求的,别有一天,为了那点吃喝,为了那点财帛,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了。”
岸脸上露出笑来:“放心吧,大哥,我和溪心中都明白。”
“明白就好。”阔观察着前方的地形、地势,又过了一会,才说道:“他们只有几十个人,通知下去,布雁阵,左右两翼张开。这里已经没有茂密的树林了,速度一定要快,在他们再次钻入山林之前,在山脚前的平地处,形成包抄合围,尽量抓活的,阎乐大人需要活口。”
“喏!”岸转身打马而去,干净利落。多年战争中养成的习惯,尽管在咸阳城中安养了几年,但身上那种大秦军风还在。
不多时,树林前的平地上,五百执戟卫骑已经摆好了雁阵之势。项羽此进也率着二十多人从山凹里冲了出来,显得有些散乱,又似乎是山凹是条死路,走不通,想朝着东面的树林里钻。
阔手中的青铜戟往上一举:“风!”
五百骑齐声应呼:“大风!大风!”
呼喝之声,如虎豹喉咙里的低呤,又似群狼发起进攻前的恶吼。
“不要让他们再钻入树林,将他们逼回山凹。”阔右手的青铜戟往前一指:“出阵!”
“轰!”五百骑几乎同时冲出,山坡上的草皮原本就薄,被数百匹马踏过后,几乎看不到完整的草,露出草下黑色的泥土。
同时冲出的五百骑秦国执戟卫骑,在跑动过程中,中间的骑卫控制着马速,两侧的骑卫拼命打马前冲。几百米后,已经形成两翼前突,中间凹陷的包围阵形,又如一只张开巨口的怪兽,疾速朝着项羽他们扑去,似乎只需一口就能将项羽他们吞噬一般。
项羽还是带着人朝东面的树林中冲去,但是,两只脚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马。离着东面的树林还有三、四十步远的时候,秦骑的左翼已经先他们半步截断了他们前行的路。
没办法,项羽只能大喊大叫,复又带着人折返身往西面的山凹中跑去。
眼看着伸出去的两翼就要完成合围,却又要让敌人跑脱,一但敌人跑进山谷,他们人虽多,却也施展不开,阔心中一急,驰马急冲前来:“住阵戒防四面,一屯随进截击!”
刚刚要冲进山谷的三百多骑,突然停了下来,只有紧随项羽的一屯骑卫追了进去。
战阵之中,令行禁止,丝毫不乱,这就是秦军的可怕之处。
刚跑进山凹谷口的项羽,看似跑不动了,摆脱不了身后的秦骑,突然站住脚步,回身相对,似乎是困兽一般,突然大吼一声,挺着手中长矛朝着疾驰而来的一名骑卫就刺。
快如闪电,那名骑卫甚至来不及格架,已经被项羽手中长矛洞穿胸腹。
“喝!呀!”项羽再吼一声,双臂叫劲,直接一个抛挑的动作,将那名秦骑给挑下了马,鲜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项羽动作不停,反手抢过秦骑手中的青铜戟,翻身一纵,跨上了那名秦军骑卫的马。长戟陡然轮扫,势大力沉,只一轮,就将周围三名离得较近的秦军骑卫扫落马下。
项羽的几个动作,快如闪电,又是在促不及防之中完成。等他扬戟长笑时,阔才反应过来,高声喊道:“是豹将!不要离他太近,岸,侧击,围住他,其他人轮流出击,拖死他。”
豹将是秦军中对猛将的称呼。秦国扫灭六国之时,也并非都一帆风顺,六国中也不缺猛人虎将。
赵边骑、齐技士、魏武卒、秦锐士,每个国都有自己擅长的军队。其中的齐国技士就是以武技,剑击出名的一支强军。他们人人武技高超,能以一当十,甚至更多。
所以,秦军将一些猛将分为天,龙,虎,豹四个级别,以便应对。
秦军在战斗中不断总结,并找到一套对付这种猛将的方法。那就是采用车轮战,分成两部分人来,一部分人隔断猛将率领的人马,或是亲卫,不让他们救援。
另一部分人则围住敌方猛将,轮流进攻,但都是一打就走,不让猛将有机会施展杀招,却能一点一点消耗他的体力。
然后逐渐收拢,缩小包围圈,让他们没有太多翻腾躲避的空间,然后或放箭射杀,或用盾挤压缩小空间,活擒,或是拖垮,累死他。
随阔出生入生数十次的岸,显然也是深通其法的,一听到阔喊“豹将!”,马上兜转马头,侧向冲出去,让过正面的项羽,他身后的三十多骑紧随其后,一下子绕过项羽,将他围在当中。
他们是骑兵,没有盾阵上去挤压合围,也没有弩箭兵协同,所以,他们只能用轮流散击的方法,硬生生拖垮项羽。
只是他们那种对付普通豹级猛将百用百灵的办法,对上的却是项羽这样千百年难得出世一位的绝世勇将,注定要失灵了。
项羽被几十骑秦军围在中间,却是一点都不慌,反而眼中战意越来越盛。轻轻拉着马缰,让马慢慢踩步转着圈,积蓄马力,长戟横在身前,随时准备进攻。
秦国能灭六国,除了军功刺激战力之外,还有秦国的武器,那也是六国之中最好,最精良的。
“好戟,好戟呀,可惜没有遇到好主人,今天,项某与你倾力一战,才不枉铸炼你的大匠师。”项羽根本不把围住他的几十人放在眼里,还自顾自地在那里对戟而语。
突然,项羽猛地抬头,手中长戟再次翻舞起来,晃出一片戟影,胯下战马被他用双腿夹紧,控制着,绕着圈子小跑起来,并逐渐提速。
已经冲到谷口的阔大喊道:“岸,顶上去,他要突围!”
岸离项羽较近,手中长戟一摆,划出一个斜挑的圈子,逼近项羽。从刚才项羽一击挑杀了一名什长,岸就知道,阔刚才的直觉是对的,今天面对的敌人不简单。根本不是什么乱民,暴民那么简单。
他甚至从被围这人的身影之中,隐隐想起当年秦楚大战,在蕲南灭杀楚国大将军项燕时的情景。
眼前的纵马绕圈,手舞长戟的人,不仅身形样貌,似乎些与项燕相似。他控马,舞戟的手法都让他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