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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梅魂幻 抄旧诗抄中东西施 (1)

幻出许多梅柳,且看东南结构。试问古荣华,谁比南生消受。知否?知否?梦醒一般乌有。

——右调《如梦令》

且说这翰林姓东,名阶。夫人北氏,生一位公子。这三位小姐,是三妾所生,同庚十六岁。长女名玉梅,次女名白梅,三女名红梅,俱是绝色天才。东阶切爱如珍,尝对北氏道:

“昔西施貌美,东施貌丑,吾姓虽东,吾女实西施也。”每每难得佳婿,切切在心。一日夜中,东阶梦一个彩女,送一幅诗笺来,说道:“佳婿即是此人。”东阶将诗句看了一遍,忽然惊醒。忙忙披衣起来,张灯写出是:

东西旁拱北来朝,执笏操戈并辔镳。

一面能教三面服,赋诗退敌姓名高。

东阶忖道:“此等女婿,必是文武全才。”暗暗自喜。军门柳之营公子,屡来求亲。东阶嫌其愚丑,狠狠拒绝。如今见三女俱病,迎医无效,张挂榜文。

一日,管家通报,说有一个汉子揭榜。东阶分付,教投一个名帖进来。须臾投进一帖,上写道:“通家晚生南斌顿首拜。”

东阶见帖,想道:“向来梦中诗句,常常思玩,也曾想到文武全才,看来这名字可怪,分明与梦中诗句相合。况且我家姓东,我妻姓北,我每唤女儿西施,此人姓南,二处俱去拱朝,岂非吾家佳婿乎。”一面叫夫人打点房中看病,一面出外相见。

作揖,逊坐。东阶见南斌之貌,英隽魁梧,也觉欢喜。用了茶,即邀南斌入内按脉。南斌道:“此症带妖气,非可药治。”叫取净水三盅,依向治疫之法,暗中念咒作符,分三位小姐吞下,东阶即邀南斌出外,到公子书房坐下,那馆师抬头一看,叫一声道:“贤契为何到此?”南斌道:“原来先生在此处馆。”

这师就是鲜于明。对东阶道:“这是愚徒,当初七岁之时,便会吟诗作对,是个奇才。”闲话之时,只见丫鬟忙忙走来报道:

“不好了,小姐殒死了。”东阶慌慌进内,一面分付家人,叫紧闭前门,不可放走了医生。南斌面如土色,暗中懊悔。鲜于明也替南斌暗暗担惊。东阶进内,见三女皆神昏不懂。守了片时,又见三女呻呻吟吟,自言自语。听见女儿口中叫一声道:

“阿哟,这番好了。”翻身开眼,讨茶吃了三杯,心中竟已明白。北氏问故,小姐说:“我们走到一座花园中玩要,不料被柳树层层布紧,再走不出来。忽然见一个金甲牧子,将刀砍去了许多,我们方才走回家,好不费力。”一面说,一面精神渐旺,便起床来,行动如常。北氏大喜,即分付厨房打点酒席,款待医师。东阶心中有变,与北氏计议道:“榜文上原说医好三女,即招为婿。如今意欲嫁他,不舍得三个好女。意欲不嫁他,又难为只张榜文。怎处?”北氏道:“医生容貌如何?”

东阶道:“相貌魁梧,又是鲜于先生旧徒,说他才高。只是九流中,所以不欲。又恐柳抚台知之,要笑我恨我。”北氏道:

“既如此,把三女之中,配他一女,岂不两全。”随即去问三个女儿,谁肯配医生?三个女儿俱默默无言。东阶想了一回道:

“我有一计,如今将三个女儿的闺名为诗,若全佳,凭女儿选中。若做不出时,使以柳军门为辞,酬他些金帛罢了。”

计了半日,外边南斌想道:“小姐若是死了,老东就该出来与我对理。为何半日不见消息?谅必还有生机。”又悔道:

“方才不该造次,势宦之家,怎比百姓财主,可以轻试。”又忖道:“宫梅符呢,向来并不误事,难道这番偏害了我。”正在惊慌,只见东阶缓步踱出来,将手一拱道:“多蒙国手,小女已痊。”南斌欢喜道:“何如,不然晚生也不敢揭榜。”须臾,内边排出茶果,分宾主坐下。饮茶之间,东阶冷语道:“小女因前番柳抚台的公子屡来求亲,小弟嫌他无才,决然不允,只怕柳抚台还要来歪缠。”南斌见说话跷暧,忖道:“我娶过九人,俱是甘心送我的,我每每推辞。此人行短,欲悔前言,我偏要娶他。”随即冷笑一笑道:“如今老先生要践榜文之约了,也顾不得抚台之求。”东阶道:“欲应抚台之求,小弟嫌公子无才。今欲践榜文之约,小女嫌先生之无才,故此未定。”南斌道:“如今将何以为定乎?”东阶道:“小女颇晓诗章,斗胆请教。”南斌道:“老先生榜文,原说医好即嫁,未云联诗即嫁也。

今又起一番波浪。幸是晚生,若是他人,这姻亲已难谐了。”

东阶叫取文房四宝,彩笺三张。第一张玉梅为题,第二张白梅为题,第三张红梅为题。写完送过南斌。南斌看了,笑一笑,随即举起笔来,迅不及停,写出题玉梅诗是:

分明数缕武陵霞,飞缀枝头散作葩。

寒透一身香特异,霜堆满面色偏华。

写完第一首,送过东阶。又忙写第二笺,白梅诗是:

冰肌本是粉和霜,又向瑶池洗玉妆。

让雪三分应不让,天香一段雪输降。

写完又送过东阶,忙写第三笺,红梅诗是:

锦绣每从云母缀,胭脂疑倩月娥搽。

桃姨杏姊难争色,占得春风第一家。

写完,又送过东阶。东阶看了,暗中赞叹道:“这诗,三首俱佳。古称曹子建七步成章,以为才子,今观此生,三步成章,七步不足数也。”不住的点头搦首,暗中作圈。帘子内夫人小姐早已偷瞧,着丫鬟出来讨诗。东阶付进,三位小姐看了,惊讶赞叹道:“娘你看此生,一笔挥成。如此妙诗,莫说道救苏我命,是个恩人,只是这样高才捷才,谅来天下也寻不出第二人了。”北氏道:“儿,你们既喜他,嫁他便是。这也是无缘前定。”南斌在南庄时题这三种梅花,不料竟合着小姐名儿。

况且做过的诗,自然不假思索。东阶与小姐焉得不以为奇。须臾筵席排在内厅,丫鬟来请,东阶邀进南斌。是三桌酒,东阶与南斌宾主左右,鲜于师照席坐下。酒过三巡,鲜于明开口道:

“贤契年纪展其底蕴,方才赐教七言,虽然佳妙,恐不尽其所长。小弟素爱梅花,每欲联诗以赏之。奈愚衷格格不吐,今欲先生再教梅花诗三首,以豁小弟之愚衷何如?”说完,即叫取文房来。南斌想道:“如今欲题三首,未免要假思维。南斌和作虽多,俱已忘怀,何不把考童生的诗,立刻写出,再惊他一跳”又见文房取到,南斌举笔,也迅不及停,写出第一首是:

白玉堂前种有年,东风吹上百花先。

含英人似双蛛蚌,放萼朝披五色烟。

日映文章肠欲见,科登幽素士加怜。

他时尚用调商鼎,赖此春华第一妍。

南斌写完即送过东阶,遂写第二首是:

群芳次第及华年,赢得开时我独先。

质艳照思占鼎甲,标高势欲上凌烟。

香分月桂羞他晚,节傲风松觊我怜。

寄语江城弄笛子,休将五月落春妍。

写完,又送过东阶。东阶看了,不觉失声,拍案道:“妙绝妙绝。南斌已写完第三首了。是:

竹友松兄待有年,相交常得在春先。

寿阳妆额娇宫禁,驿使逢君寄陇烟。

范氏谱成和种美,宋家赋就使人怜。

有时纸帐谐君卧,已知相看实较妍。

南斌又送过,东阶看了,不觉声声称赏。送与鲜于明看了,也拿到闺房中细细去看。看到第一首,玉梅笑道:“妹妹你看他气概,竟欲笼罩一世,未二句竟要做宰相了。”看到第二首,白梅笑道:“姊姊你看他前六句,竟欲做状元了。未后江城五月这两句,只将古诗一跌,分外清新,又使人不测。怪不得爷爷拍案。”看到第三首,红梅笑道:“姊姊,可笑他句句说心事,第一句待有年,分明说我们。第二句相交在春先,他分明说自家。第三句寿阳妆额,又说我们。第四句驿使逢君他又说自家。范氏谱宋家赋,总是一般寓意。第七句纸帐谐君卧,竟要坦腹东床了。”白梅道:“我们姊妹自负才高,每成一诗,还想一时,还不能如此确妙。不知南郎的诗肠,是怎样的。”

红梅道:“二姊姊羞羞,早早就唤他南郎,把丈夫都赊了。”

内边笑语休题。

且说南斌,饮酒之间,想道:“姻事已谐,不消说了。但已前妻妾九人,今日若不说明,他时反费周折。掩耳偷铃,非大丈夫之所为也,”随即对东阶道:“不敢相瞒,晚生已有妻妾九人,现在舟中,恐三位令爱要屈在十名之外了。”东阶听说有了妻妾,愀然不悦,即进内与夫人商议。北氏道:“既有妻妾,我女岂可为小,这使不得。即进闺房与三个女儿说知。

三位小姐,正在笑语之间。闻了这话,也呆了半日。白梅问道:

“大姊妹主意何如?”红梅问道:“二位姊姊主意何如?”玉梅道:“啐,才人不嫁,难道去嫁村牛。”遂即忙忙写字数行,着丫鬟送给父亲,内写道:

儿癖性爱才,父亲素谅。况儿辈卧病月余,魂被恶柳重围,几乎不返。幸遇此生,得金甲神砍去,方得重苏。倘恶柳再来迷魇,何处再寻南生?恩难负,言难食,才难求,恁他十妻十妾何妨。

东阶看了,对北氏道:“女儿执性爱才,怎处?”北氏道:

“我们择婿,万有不周,终身有怨,凭他所爱,日后怨不着爹娘。”东阶踱出来,仍与南斌再坐。酒间问道:“请教先生,年少书生,为何就有妻妾九人?内中未必无故。”南斌道:

“其说甚长,容晚生细讲。”因而把康山哭梅做梦之事,从头说起。说到追寻宫主到天津,宫主附了柳小姐之形而来,是第一房。东阶道:“莫非就是抚台柳之营的令爱么?”南斌道:

“正是。”此后,收瘟得第二房,救缢得三房,替还京债三百两得第四第五房,代完官粮一千两得第六第七房,救劫难殓商尸第八房第九房,细细说了一遍。鲜于明道:“这等看起来,柳抚台之婿,又是令婿了。”东阶随即起身,扯鲜于明到一旁计议道:“小弟昔年有梦,小女该配南生,况南生之才,小女又十分爱慕,姻亲不得不谐了。但南生赘居舍下,将柳抚台之令爱撇在舟中,何以为情?”鲜于明道:“依晚生之愚见,何不将舟中九位,俱迎到府上住居,省得南生两处相悬。”东阶道:

“有理。”一面叫鲜于师对南斌道达其意,一面进内与夫人说知,叫丫鬟打扫月宫楼。一面叫管家们打轿,去迎舟中人眷,将行李金银俱搬入府中。须臾,九位美人厅前下轿,东阶见礼。

抬头一看,个个是天姿国色,不胜惊叹。内边北氏相迎,送入月宫楼中。

此楼前后,多植桂树。中有假山,山上有百般盆景。厅前一片匾额,是云居二字。高楼上一片匾额,是月宫楼三字。当晚酒完,送南斌入书房安寝。东阶进内,与北氏相议道:“柳抚台得知,必然要来争夺。明日月宫楼中设筵,款待了柳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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