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相守
恍惚间，眼前突然一片模糊。冰凉的液体滴落。南宫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倚着同样冰凉的石柱，捂着脸失声痛哭。
南宫诚把自己关了起来。在没有光的夜里，难得地宣泄着。这么多年的抑郁、心病，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
经历过多少胆战心惊的夜晚，看过多少的风云变幻，现在没想到的是，真相，居然在自己的手上被揭开。
原以为可以全然忘却了的伤痕，毫无预料的血淋淋的展现在众人面前，把多年前早已尘封的记忆重新拾起。
无论是十五岁的那年，还是八年前的战役，甚至是两年前的大火，无论时光远近，都在这一刻甚是清晰地在南宫诚脑海里浮起。一幕幕，宛如昨日。却很显然，已经过去了。
痛哭，也毫无用处。
外殿的侍卫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情况。他们只知道他们的陛下命令他们在外守候。忠心护着的主君，一个人孤零零地进了寝殿。没有点灯烛。他们很是担心。
毕竟他们只负责南宫诚的安全而已，他的内心，他们并不很是在意。
所谓的应尽之责，也不过如此。
哪里会知道那么多呢？
他们只是害怕，害怕南宫诚在寝殿里会出事。
一群人慌慌张张的，找来了御阶卫总执阶使兼禁卫总军使林机。
虽然林机甚是着急，但又怕贸然闯进去并不妥当，只是命令部下加强护卫，他自己则四处查看。
但是内殿的情况，没有人知道。
林机知道俞怀逆案对南宫诚的打击有多大。
本来虽是庶子，对争储并不在意，只求遇得一心人，合着兄弟好友一起，度过一生，也是极好的。平平淡淡，却乐在其中。
母系家族的摧毁，一向深爱自己的母亲服毒自尽，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自己的父皇对自己更是疏远了。
现如今再度翻起旧案，问谁不心疼？
就连项影生，一直顽强的人，也曾私下在南宫亦憬面前流露出悲哀
纵然知道南宫诚的心思，林机却毫无办法。原先是好友，是亲人，现在君臣为先，反倒是有了隔阂。
不敢进去。不敢逾越那道沟壑。
正是踌躇毫无头绪，隐约看见一着红色正衣、披凤冠霞帔、戴凤冠的女子在几人的簇拥下从远处缓缓而来。
林机一瞧，心里稳当了不少。
来人正是林机的妹妹，南宫诚的一人，林玖林皇后。
虽然是兄妹，虽然年少时一起长大，甚至如今依然护着，但必要的礼节一分不少。无数次林皇后看着拜倒在自己面前的哥哥，总是内心感慨着君臣之隔，也隔离了亲情。
象征性的礼仪之后，林皇后一眼便看出了现下的情形。轻轻命令众人后退，然后只身便要进了内殿。
林机本能地想要阻拦，却反被妹妹推拉回来。
“哥哥想什么，我知道，不必这样担心。陛下的性情我明白，我去看看就好了。有哥哥在外面守着，我也放心。”林皇后笑着道。
林机想了想，也就不再说什么。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目送着妹妹进了内殿。
这些年，身为皇后的林玖到底受了多少苦，承担了多少难，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哥哥却是清楚不过的。
林阶向来秉性做事，在偏爱妹妹这一点上，明显是林机这个长兄做得好。
所以再多的伤和孤单，当年也是身为禁军总军使的林机多多照应着的。但内心最深处的悲哀，也只有林玖自己知道。就像现在的南宫诚。也只有林玖明白他。
身后的门轻轻被打开，又轻轻地被合拢。
光线依旧黯淡。
借着纸窗外的火光，林皇后看到了自己的丈夫，那个曾经无比温存、现如今高高瘦瘦无比威严的帝王，可是……
见惯了南宫诚冷漠、温柔、威赫的样子，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沉默在黑暗中的南宫诚，蜷缩在内寝的墙角。环抱着自己，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
林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再高贵再无情再有权势的人，那也是人。
既然是人，那也有所痛苦有所无助。
南宫诚又何尝不是呢？
强撑了那么多年，自以为可以坦然面对的过往，又哪里能真的释然？
抑制住同样悲伤的心，林皇后悄悄走上前去。
金丝狐毛大氅轻轻地盖在南宫诚的肩头。
南宫诚没有抬头。
倚着墙角坐下，林皇后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
从没见过这样的南宫诚。
在南宫诚的记忆中，自己也从未是这个样子。
连母亲逝世的那个夜晚，也不过是呆呆地看着毫无色彩的夜空。
后来那样难过的时光，有过发疯发狂，却也不曾像现在这般的无助，还有无奈。
不知过了许久，南宫诚终于抬了头。
昏暗的四处，看不见南宫诚的神情。
只有一个模糊的面孔。
南宫诚伸手向林皇后招了招，林皇后很机敏地点亮了床榻旁的一盏小灯。
两个人坐在冰凉的地上，对望着。
林皇后的眼眸里毫无波澜，平静如水。
反而，是南宫诚的眼角还残留着泪水。
“玖儿……”南宫诚刚刚开口，却说不下去了。
“陛下这些日子太苦了，臣妾知道……”林皇后正说着，看到南宫诚微微摇摇头，便下意识地闭了嘴。
“现在，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俩。玖儿，我都叫你玖儿了，你说你该如何称呼我呢？”南宫诚极其柔情又带了些沧桑地说道。林皇后想到了他们大婚时的那个夜晚，月色似水……
“诚哥哥……”林皇后轻轻道，却红了眼。
“我还记得，那夜你问我，此生有何愿，我没回答。现在我回答你，我可以不要这个皇位，它带给我太多太多的伤痛回忆，我可以不要东凉江山，我只要永远都可以像现在这样，这样宁静就好。”南宫诚拉着林皇后的手，柔声道。
“委屈你了，这么多年。其实我知道，真真正正能够懂我的人，也没有多少了。玖儿，幸好现在，还有你，你还在。这也够了。”南宫诚说着，轻轻擦去林皇后眼角的水花。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
既然走上这条不归路，那就注定要走到头。
帝王这路，就是这般，决绝，无情。
不容后悔。
能够幡然醒悟，南宫诚很是不易。
或许弟弟正在这样地生活呢！南宫诚自我安慰道。
那也是我的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