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11月,冯玉祥逼宫将皇帝溥仪逐出了紫禁城,此事一出整个北京城内一片哗然,人们议论纷纷这是要翻天的节奏,第二天经由电波报纸更是传透了整个中华大地。
就在从报纸得知此消息的第二天早上,四川一个叫做阆州城的小县城里。天才蒙蒙亮道台衙门的后院就开始忙乱起来,时间一晃就到了晌午。眼看仆人们还没把行李收拾妥当,道员大人杨铭急得是吃饭的心思都没了,心口那团火气更是一股接一股的往头上窜,没多大功夫嘴角就起了一串水泡。
此时的杨铭心里就别提有多窝火了,想当初自己好不容易花了一大笔钱又托了不少关系才捐得这个道台的职位。可到如今这才上任不到半年时间就出事了,花出去的本钱连个零头都没能捞回来。无奈皇帝都被赶出了紫禁城,自己这官也就只能说做到了头。
随着皇帝的完蛋,川内那些大小军阀一个个是摩拳擦掌,按捺不住的四处争抢地盘扩充势力。有皇帝时这些鼻孔朝天的家伙都没把自己这个道台大人放在眼里,现在皇帝没了更不会把自己当一回事。要是不放聪明点赶紧收拾家当跑路,等那些如狼似虎的家伙杀来,莫说钱要遭全抢了去,一个不慎只怕自己一家人的命都要全搭进去。
“哎!舍财免灾,舍财免灾……舍些钱总好过没命!”事到如今杨铭除了长叹一声在心里一个劲的宽慰自己,此外也再没别的办法。
正那胡思乱想就听厢房里突然传出啪得一声响,跟着就响起了夫人尖厉的咒骂。转头看去却是一个丫鬟在收拾行李时不小心把桌上的珠宝盒失手打落,里面的金钗玉镯掉了一地。
“我日……”本就窝一肚子火的杨铭见状火更大了,可还没等他一句咒骂来得及出口就又听到阵阵急促的鼓声。
咚……咚……咚……,似乎是有人在衙门口击鼓鸣冤。
“你个先人板板哦!”先把卡在喉咙的后半句话骂了出来,紧跟着就冲那打翻珠宝盒的丫鬟吼:“我说你这个死女娃子是不是没长眼,把东西打烂了看老子不打死你!”说完又冲几个愣住的佣人骂:“你们几个龟儿子憨站在那干啥!还不搞快给老子把东西打包了装车!”至于说衙门口击鼓之人……决意跑路的杨大人此时那还有心去管他。
“老子就不理你,看你能敲多久!”杨铭心里想着。
看到老爷铁青的脸,佣人们也没哪个傻到续继站那招他臭骂,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然而那击鼓之人似乎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可能是见到衙门里人久无反应便更加用力的敲打起来,鼓声随之也变得更大更急促。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一阵紧过一阵一声大过一声,到最后就好像是有人拿着把锤子,一下一下砸在杨铭的头上,砸的他脑袋几欲炸裂。
“妈辣个巴子……老子今天硬是遇到了!”看看眼前忙碌的佣人和屋里堆积的物品,杨铭估摸着等收拾完至少还得要个把小时,要是就任着这击鼓之人一直敲下去,只怕不等那些军阀来杀了自己反要先被鼓声给活活吵死。
想到这杨铭狠狠的一跺脚,扯起嗓门往后门方向喊:“师爷……全师爷……”
“哎!来喽来喽。大人有啥子事?是要上堂接案子吗?”听到道员大人叫喊,正指挥人装车的全师爷一溜小跑的到了他的跟前。
“接案子?我还接个铲铲不!你跟我去大堂看看,几下把那个短命的龟儿子打发了才清静!”
杨铭实在是受不了这震耳的鼓声,说完迈步就往大堂前走。全师爷见了忍不住哑然失笑,连忙几步从后追上,赶他前面去大堂打开南门。如今衙门里差役一个也没有,这开门升堂的事也只能自己去了。
全师爷开了门刚转身要往堂上去接大人,不想那击鼓之人动作更快。只觉眼前一花,嗖的一声就从他身后抢了进来,直奔刚到大堂的杨铭去了。
此时的杨铭从后院拐进大堂抬起一条腿正要往堂案上跨,完全没料到背后会有人来,更没料到来人会径直冲到跟前紧紧一把抱住自己的大腿。
那人才一抱住杨铭大腿就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喊开了:“道台大人,我有冤啊……”哭喊着的同时人也跟着往地上倒去。
杨铭只觉左腿被一股大力拉着往下猛拽了一下,整个人立时失了重心,哎哟一声一个后仰就要跌倒在地,还好全师爷及时赶到一把扶住了才没摔着。
“松手!你给老子松手,松手!听到没有!”重新站定的杨铭气急败坏的好一通踢甩,总算把腿从那人怀里挣脱了出来。
沉着脸到堂案后坐定杨铭这才打量起来人,就见堂下跪着的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胡子拉喳,穿的破破烂烂,显然是个贫苦人家。
稳坐堂上的杨大人把惊堂木重重一拍,冲堂下老头没好语气的问:“老头,你大中午的跑来击鼓,喊得是个啥子冤!”
只是表面上看着是他在问案,实际上心里却在盘算要找个怎样的借口把这老头收拾一顿,好好发泄一下心里的火气。
“道台大人在上,小民杨三有冤要告,请大人做主啊……”老头自然不晓得道台大人的想法,只是伏身拜在堂下哭喊磕头。
“直接说,你要告哪个?”杨铭显的很不耐烦,他可没心情听老头的哭泣。
“我要告城北马家的二少爷……”说到这杨三突然一下收了哭声,转而抬起头看着堂上大人咬牙切齿的道:“就是那个马……有……银!”
“城北马家!”城北马家四字刚一入耳,杨大人浑身就是一个激灵。等再听到老头说出马有银这个名字,更是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禁不住带着颤音的问:“你……你说……你要告……告城北马家二公子……马……马有银?”
一边的全师爷见状赶忙咳嗽一声,提醒他千万控制好自己别在堂上失态。
咳咳……杨大人一下也回过神来,捂着嘴干咳两声努力掩过脸上的尴尬表情。再重新定了定心神又问堂下杨三:“你要告马家啥子事?”
此时的杨三脸上尽是悲愤之色:“我告他低价强买土地,强买不成就直接派他的家丁强抢,最后还放恶狗咬人……我那个造孽的女儿……硬是遭……遭他们的狗咬死了哇!呜呜呜……”
到最后杨三哭得气都快提不上来,只是如捣蒜般的向堂上大人不停磕头:“请道台大人给我做主,给我女儿伸冤啊!”
“额……这个……这个……”
看着堂下悲痛欲绝的老头,杨铭一下没了言语,也再生不出想要好好收拾他一顿的心思。当然他也没打算就要真去替他伸这个冤,只是为难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推脱。
要晓得那可是马家啊!莫说自己现在急着跑路没心思管,换了以前就是再借给老子十个胆那也是不敢管的啊!
城北马家乃是阆州城内第一大户,与大帅刘湘沾一些亲,最主要的是人家不单单是有钱还有枪,可说是绝对惹不起的主。
杨铭清楚的很,这些年马家打着替刘湘练兵的旗号在城外可没少养私兵,他家里养着的那些家丁也都是人手一支汉阳造。再看看自己手底下,整个道台衙门所有兵丁杂役加起来也就不到二十人。至于说可用的武器,除了库房那五杆随时都打不响的抬枪,就剩一些生了锈的刀棍。跟马家对上那不是找死是啥!
至于那马二少爷,仗着有钱有枪又有人素来行事没有顾忌,对自己这个道台大人完全不放在眼里。阆州城里十条人命官司,起码得有九条要落到他身上。杨铭心里也是恨不得把马家除之而后快,倒不是说他有多正义,皆因马家处处跟自己作对,才害得自己上任至今也没捞着什么油水。可想归想,终究实力不济斗不过人家。
现如今听到杨三要告马家,杨大人彻底傻眼了,愣在那好半天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人,大人……”看大人半天不说话全师爷心里清楚的很,这是给吓住了。眼前叫了几声杨铭都没回过神来,全师爷伸出手指从后轻轻捅了捅他的后背,低声说了句:“大人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走?哦,对对对!”听到师爷的提醒杨铭回过神来,冲他微一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又把手里惊堂木一拍,冲堂下杨三说道:“杨三,你说的事本官已经晓得了,现在我就下去派人查证这事。你呢……嗯……你就……你就先回去,回去在家里好好等着,等我这边查证落实就马上通知你。退堂!”
喊完退堂两字,杨铭起身带着全师爷头也不回的直往后堂走了,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大……大人……”杨三还想再说什么,可就一眨眼功夫杨大人已不见了影。
独自跪在空荡荡的大堂,杨三就是个傻子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显然是杨大人不敢得罪马家,从头到尾都只是在敷衍自己。
想明白了这一切再想想自己死于非命的女儿,没钱没势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杨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跟着就是一股热流直冲喉咙。随着嘴一张,哇的喷出一大口污血,整个人萎靡的瘫软在大堂下。
浑浑噩噩的在堂中也不知坐了多久,最终杨三还是从地上挣扎起来,魂不守舍的离开了道台衙门。
杨铭在堂前匆匆打发了杨三回到后院再看,仆人们已把所有行李收拾妥当就等自己回来。当即也顾不得腹中饥饿,带着夫人、师爷和几个仆人自后门上了马车,悄悄离了衙门直奔达州老家避祸去了。
道台大人跑路的事很快就在县城里传开了,杨三自然也听到了。深知报仇无望的他也再没了活下去的念头。
“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女儿,老汉没本事给你报仇只有下来找你了。阳间这仇报不了,我们父女俩个就一起上阎王爷那告阴状!”
杨三魔怔般的念叨着,先从灶头取过一张祭拜灶神剩下的黄纸,奋力咬破中指在上面歪歪扭扭的写下一个大大的冤字,贴胸口放好了又从床下摸出一股麻绳,在家门口的歪脖子树上上吊死了。
杨三死了当晚就有好心的四邻找来一块破席把他尸体裹了起来,又由他生前唯一的一个好友操持着将他与女儿两挨一起草草安葬。大伙皆不免唏嘘一番,流下几滴同情的眼泪。
按说随着杨三父女下葬这事也就算彻底揭过去了,可谁也没想到就在葬了杨三父女的第三天中午,杨家门口却来了一人。
来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大汉,两米多的身材虎背熊腰,往那一站就跟一铁塔似得。一头寸长的短发根根直立,坚眉豹眼狮口阔鼻,一看就不是个善茬。
时值秋末,他的身上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灰布短褂,两条裸露在外的胳膊黝黑粗壮,线条分明的肌肉向外界彰显着力量。下身同样是一条薄薄的黑布裤子,裤脚高高卷在膝盖上面,赤脚穿着一双草鞋。
大汉信步来到杨家门口便停了下来,也不说话,只是铁青着脸瞪大了眼盯着眼前紧闭的房门,一对海碗大的拳头捏的嘎嘎直响,眼看着手臂与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显然已是怒极。
壮汉的出现很快就引起了四周街坊注意,主要是他这副身板也实在太引人注目。好热闹是人的天性,很快就有好事的人围了过来。
起先大伙畏惧壮汉凶相还只敢远远站着观望,可随着时间推移渐渐觉出他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便有那么三两个胆大的人往前靠拢。等那两个胆大的走近了再看,都觉得眼前这人特别眼熟,只是一下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有人带头了后面跟上的来的人就多了,这里面也就有那眼力好记性的,只是多看了几眼便一下认出眼前来人,顿时脸色就变了:“是他!是杨……杨仁!是‘疯魔王’回来了!跑呀!”
随着这一声喊街上马上就乱套了,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各个撒腿往家撒腿狂奔。一时间只听得街上呼儿唤女鸡飞狗跳,不多会的功夫,原本还闹哄哄的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就连街东口那只骨瘦如柴的老黄狗也都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然而杨仁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却视若不见,只是转过身子又望向了杨三房前的那棵歪脖子树,杨三上吊死的那棵树。
此时杨仁的嘴动了,不过他似乎是在低声嘟囔又或是在自言自语着什么,低低的,谁也听不清。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临近傍晚街上还是寂静一片,街坊们始终没一个敢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