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珺端坐在大堂上方,来人禀报了云家小姐的行踪。她是极喜欢这个孩子的,不只因为她是那女人的孩子,更因着她性子沉稳,温柔淑良。枫儿若是娶她为妻,她这个做母亲的便也心安了。
一抹素白瘦小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她耐不住,顾不得礼数起身迎了过去。
“参见王妃”她冲着宓珺端端行了礼,面前的妇人轻轻将她扶起,她垂着头极小心抬眼打量。并无想象中的威严,倒是分外的亲切。
因着自己身世,她并未期盼凌王府会待自己多么的好,如此这般,真是叫她太过意外。
她是云家家主胞妹的女儿。
天下第一富商的云家,分外耀眼,众人艳羡。可却不包括她,她是那女人的私生女,没有人知道她的父亲是谁,只是听下人说起过,她的母亲是当时翎安的第一美人,却在某一天与人私奔,从此音讯全无。直到一年后,她独身一人出现在云家门口,高隆的腹部,惹得众人指指点点。
她死于难产,据说那天下了翎安三十年来最大的一场雪。
她从不肯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如今人都不在了更是无从得知那人的身份。
留下这么个襁褓之中的孩子,虽生在云家,却处在一个尴尬的窘境。家主不允许她姓云,只是母亲临终前给她留下单名一个嫣字。仿佛只是萦绕在唇间的一声叹息,微不可闻。
“嫣儿”宓珺轻轻唤她,自己是极其喜欢她的,纵使她身世存异,却仍觉得这孩子与自己没来由的亲。
她将女孩冻得冰凉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摩挲着,看着她垂下的头关切地说道,“手怎么这么冷,可是穿的少了。”
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宓珺摇了摇头,“初到王府,走错了路,误了时间。还请王妃不要责怪。”
宓珺看着她,不自觉微笑着,真是像。如果那人还活着……
宓珺想到这里,却是在心中嘲笑自己太过感性,人生在世,只能顺遂着命运亦步亦趋走下去,哪里可言那么多如果。
“我听说嫣儿至今无姓。”宓珺强迫自己不再回忆那人,念头一转,想着这孩子虽生在云家,却不被允许姓云,只替这孩子不公。牵着女孩的手引着她坐到自己身旁,将她泛冷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开口说道:“不如嫣儿就随我姓,先收作我的义女,待到日后嫣儿成年,再嫁给枫儿。省的这王府人多嘴杂,总有那么几个爱嚼舌根子的。惹人心烦。”
她顿了顿接着说,“不过在这凌王府有我给你撑腰,量他胆子再大也不敢欺负我们嫣儿。”宓珺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看向门外。自己这个儿子一贯叛逆,只怕是今天执拗着不肯来。倒叫嫣儿心中生怨,来日又如何相处。
宓珺将她耳畔的碎发拢到耳后,端详着她稚气未脱的脸。记忆中那个美艳至极的面孔在她脑海中与面前女孩的脸重叠,七八分相似,惹得她心底发酸,怕自己落泪失态,她只好不再看她,假装无意的看向门口,硬生生压下眼底的水雾,待到平静后才回过头轻轻抚过女孩的脸颊,极温柔的开口,“于此,你便与沉儿和枫儿一样,叫我母妃就可。你可愿意?”
她在宓珺注视下点着头“王妃不因为我的身世嫌弃我,嫣儿已经感之不尽。”
宓珺见她如此,心中喜悦,复又抬头对一旁的侍女说“枫儿怎么还不回来?”
“母妃这么急着叫我回来,可是有什么事。”南夜枫在门外便听见母妃的声音,极不情愿走进门来,刚要拜,目光却被母亲身旁的女孩吸引。
他知母妃为他向云家求了亲事,也知那女子今日便来本家,所以刻意躲了出去。
这门亲事定下时,便是传言他这未过门的妻子比她翎安第一美人的母亲还要美艳上三分,身边别的人都是羡慕极了他。可他却是百般抵触,再漂亮又如何,漂亮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却无不是娇纵刁蛮,无趣得令人生厌,若是真娶回家......光是想想就心烦极了。纵使如此,可总归是拗不过母妃,虽早早就躲了出去,却还是被强行带来见她。
南夜枫看着宓嫣发愣,女孩垂着头坐在那里,身上除了灰白便无其他颜色就连一头长发也不过是被一根素白玉簪绾着,她感觉到面前男子的目光,抬头望向他。
她的眼睛是寒冬凛冽的冰潭,清冷而摄人心魄,就仿佛让他甘愿化作漫天银白中折翼的蝶,明知不可,还是控制不住的想要去追逐,去拥有。
南夜枫一时竟看得入迷到失态,宓珺见儿子这般,心中欣喜,和一旁的嬷嬷阿顾对视着,两人皆是微不可见的笑了笑。
原本还担心,枫儿一向叛逆,嫣儿也不是会讨好人的性子,两个孩子会互相排斥,却不想枫儿接受了她,便也等于接受了这个婚约。
如今沉儿有宓珞,枫儿有她,她这个做母亲的也少一分牵挂。
宓嫣装作不经意的别开目光,依旧垂下头,不去再看他。说不好奇未来的夫君,她自己都不信,不过是因为没得选,自然也就少了几许期待。但当修长挺拔的男人坐在自己身旁,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他。
南夜家的二世子是多少京城小姐的如意郎君,这是她很早就听说了的,不过却没预料如此这般英俊非凡。他有着与他哥哥相似的眉眼,却在眉眼中散发着一种凌于人上的威严,张扬着与生俱来的尊贵与骄傲。他坐在自己身旁,毫不掩饰的看着自己,虽是刚刚见面,却毫不掩饰对她的心思,倒是个磊落的人。
“嫣儿初到王府,多有不熟悉,枫儿,”宓珺用眼神示意着南夜枫“你便领嫣儿到处转转。”她为儿子创造的机会,南夜枫自然心领神会。
诺大的王府,他领着自己未来的妻子,却是没了头绪。
不是没和女子相处过,只是身后的女人令他格外在意,生怕自己哪里不注意便惹恼了她。便是有些无措。
他突然停下步子,她猝不及防撞在他背上。她急忙向后退,见他回头,便兀自低下头去。
她不擅长与人交流,云家的偏院里,除了侍女云染和教习嬷嬷,再无其他人肯来看她。平时若是能不出院门,她也尽量不出去,免得遇到同辈的孩子又要被一番奚落。连自己身为家主的舅舅,都因着她的身世不愿理她。到了年节上必须参加的家宴,也自然少不了旁人的冷言冷语。若不是凌王妃来求亲,她怕是会被困在那一方天井里,到死都无声无息。
生来可悲,生就无言。她不想说,也没人愿意听。便沉默下来,从出生到现在。
她知道自己的性子并不惹人喜爱,或许面前自己这未来的丈夫,也终会厌弃自己。
“撞疼了吗。”南夜枫看着她低头不语的模样,心疼极了她。
她的身世他知道,身旁的伴读曾说过她孤独惯了,想必脾气秉性异于常人,并不适合娶来做妻子。
可如今,就连她这独有的彻骨清冷,在他心中,也是珍贵的很。
他伸出手擅自将她垂在身侧的双手握在掌心,冰冷的体温透过皮肤深入骨骸,他皱了皱眉,开口对她说“以后在我面前,不用这般小心的。”
她微不可闻的挣了挣双手。从未有同辈人对她如此关切过。小心?他说的对,这十几年她一直在小心的活,生怕一个不经意就惹了旁人不悦。这么多年的委屈因着他一句关心而崩溃瓦解,再也无法抑制,眼睛里晕开水雾。
“有我在,谁都不可以再欺负你”他看着她含在眼中的泪水,固执的不肯掉下,打开自己的披风拢住她瘦弱的身躯。
身旁的梅树在刺骨的寒风中散出阵阵清冽的香气,他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脸颊贴在她头顶。已是逾礼之举,可他却不在意,她注定是他的妻子,或早或晚。
身后远处的院墙隐着一道黑色身影,南夜沉面无表情看着树下相拥的两人,心情阴郁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