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垄断和竞争的生存法则 (2)
“呵呵,他还说了香港政府没有反垄断的法例呢。好像这个是他文章中惟一一个证据吧?不知他知不知道香港在法律体系上当时是适用英国法,因此香港在法律地位上不过是小小地方而已,也不知香港可曾出过足以让大英帝国动用反垄断法这种重磅武器的公司的说?”
“我倒看过薛兆丰引了一些法庭辩护实录,都是法官奚落政府方面的话,奚落微软方面的话倒一点没有。不过倒是谈到‘计算机操作系统该不该标准化'的问题,他的逻辑是:操作系统迟早要标准化,司法部无法反驳这点。标准化就是垄断,所以司法部不能反驳垄断。嘻嘻,大概他以为IBM就没有对PC标准化过。”
“唉,你不是搞过一阵子标准化的么,薛先生该来请教你啊,”绛仙嘻嘻笑道,“算了,我刚才掰这手指头,发现他们只有一种表达方式:
问:为什么不能反垄断啊?答:因为反垄断不好啊;问:为什么不好呢?答:因为不好啊;问:能说仔细一些么?答:因为一般说来不可能成功的;问:凭什么这么说呢?答:你看科斯、佛里德曼都是这么说……”
绛仙学得惟妙惟肖,狐狸笑得伏在马背上直不起腰。
狐狸把马鞭往天上甩出一声脆响:“让我来告诉他们怎么分析垄断与反垄断!”
“谈起垄断,这话又长了,你可知张先生为什么说美国的反垄断法在这上面含糊其辞么?”
绛仙摇头:“兴许又是不了解真实情况的说。”
狐狸呵呵笑道:“这次倒不是他信口胡说,美国的确不会对这个东东规定得那么详细。你知道,美国属英美法系,以判例法为主。知道判例法么?”
“知道一点点,不过不多,你说说吧。”
“世界法律,主要分英美法系和大陆法系。法国是大陆法系的代表,王国也是大陆法系。大陆法系的法律以成文法为主,也就是说,法律有什么规定,都是在立法机关制定的法律文件上白纸黑字的。但是英美法系则不同,英美法系固然有成文法,但判例法占据了绝大部分。
所谓判例法,就是法官根据相应规定和法律原则及精神,审理宣判的案例,以后的同类案件应当以此作为审理依据。”
“唔,那就是说,其实不过是一些法理罢了?”
“也可以这么说啊。”
“这岂不是说,法官想怎么判就怎么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么?这个不好。”
“呵呵,姑娘却是错了,虽然判例法没有个明确的标准,但其实比成文法还可以更精确。人们都有对比的心理,看看以前这种问题是怎么处理的,现在该怎么处理大多情况下便一目了然了。”
“不过,”看到绛仙嚅了嚅嘴唇,狐狸又说,“其实判例法一般都可以达到成文法所达到的精确度。但是在成文法规定模棱两可的地方——现实中绝大多数情况都是这样的灰色区域,判例法却能相当迅速准确地确定应当如何定性处理。”
“当然,这些还必须有深厚的法学功底做后盾,所以判例法中一整套法律推理方法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没有掌握他,那么对于一个外行来说,就会感到,这些法律根本就是模糊不清,这样说也行,那样说也行,反正都是法官行。”
“所以张先生说美国的反垄断法没有个明确规定,从外行的角度来看也是对的。不仅仅是反垄断法,他完全可以去指责美国英国之类的整个国家根本就是无法可依、法制混乱的国家——仅仅以他这个专家的理解。”
“所以如果你去查美国有关垄断的法律,你要首先去看他的判例。事实上,美国这方面的判例是非常之多的。而绝不是有些人说的,美国反垄断从来没有成功过。”
“这次微软上诉获得一些成功,但仍然被判定为垄断行为,只不过没有被分拆罢了。而这在法律上是最重要的一点。至于是否分拆,不过是反垄断的手段之一。分拆不是目的,反垄断才是目的。”
“可是手段选择的不同,对微软的影响是不一样的。也许这也有质的区别?”
“Nod,”狐狸点头,“虽然微软仅仅通过原审判法律程序上的一些瑕疵来取得了重新审理,但无疑他们取得了很大的胜利。”
“这个胜利却是有很大原因的。”
“美国布什政府上台后,奉行减少政府干预的高度自由主义政策,大量减税,因此对于微软这样的大公司,布什政府是反对政府介入打压的。”
“另一个方面,却是与美国政府的全球化战略有关。目前微软不仅仅在美国,而且在全球都处于绝对垄断的地位,因此无疑是美国政府全球化霸主地位的一根强有力的大棒。布什上台,推行的是强硬的外交政策,不同于克林顿政府的温和政策,因此他也不可能自废武功。”
“可是,”绛仙有点迷惑不解,“美国是三权分立的制度,司法是独立的,政府的观点能够干预司法审判吗?”
“呵呵,姑娘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反垄断案的原告是司法部,而美国司法部却是属于行政机构。一个案件原告自己要动摇立场甚至撤诉,你说能不能干预司法审判呢?”
“况且,美国最高法院、上诉法院和地方法院的法官,也是由总统提名,在参议院批准后任命的。当然法官虽然是终身制,但每年总有一定比例要更换。所以在保持原有法官继承性的前提下,也有新的血液进入。”
“因此,就不难理解微软案件出现的转折了。”
“你为什么了解得这么仔细呢?”绛仙感叹道。
“呵呵,”狐狸笑了,“前几天我在网上网友那儿看到一句话,很有意思的说。”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有人玩笑开得过分。”
“你说话太深了,”绛仙摩挲着马的漂亮的鬃毛,“可是我终究在想,微软案件自然有其变化背景,但你说布什政府的这种策略会带来什么实际后果呢?”
狐狸想了想,缓缓说道:“也许,他的后果是这样的。”
“他会伤害别人。短期来说,对自己会有好处,而长远来看,美国本身也会受到伤害。”
“克林顿时期美国经济的富庶,使得小布什能以大力减税来推崇他的自由主义经济思想。如果美国经济承受能力强,这个在短期内会产生一定效果。但是在长期内,大力减税只会对供需平衡造成失调。这种失调,不是因为政府或企业管理上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技术进步与否的原因,而是我们前面下的那盘棋中水流无法正常循环而引起的。很不幸的是,网络泡沫的破灭,以及后来一系列事件,加速了这一后果的到来。所以,格林斯潘降低利率,最多是短时间内打一针强心剂,但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格林斯潘代人受过,也是冤枉。”
“而在反垄断问题上,对垄断企业的纵容,对美国经济也产生了危害。一个垄断企业提供的产品,未必就是性能价格比最好的,但是这个企业的品牌成为其掠夺超额利润、打压其他竞争对手的重要武器。在企业管理上,品牌是竞争核心力之一。但在宏观经济中,品牌却可能扭曲了性能价格,扭曲了技术进步,从而扭曲了经济。”
“但这远远不是全部,譬如反倾销,好像目前再激进的经济雪茄都不认为反倾销是多余的。因为这打击了被倾销国的产业。但对于垄断企业来说,他们完全可以凭借自己规模优势的地位,对其他企业实施倾销手段,把其他企业挤出市场。性质其实是一样的。”
“我理解你的意思,”绛仙点头说道,“可是其他企业被挤出市场后,垄断企业要是停止倾销,其他企业又可以进来啊,那垄断企业岂不是也没什么便宜可占?”
“是啊,”狐狸沉吟道,“很多专家就是这么想的。假如市场要素完全自由流动,假如这种流动不需要时间,假如消费者对新进入者的信息完全具备而不带有品牌歧视……”
狐狸又摇了摇头:“即便这样,由于规模效应的存在,新进入者如果不占据相当大的市场份额是会亏本的。而如果从原垄断者虎口夺肉,则必须付出比垄断者大得多的代价。”
“因此,垄断者可以在市场中设立起一道无形的门槛。”
“这道门槛使得市场不再自由。”
“我们为什么要对政府行为进行约束?三权分立的核心思想是什么?”狐狸问。
“是权力制衡。”绛仙不假思索地说。
狐狸点头:“不错,什么地方有权力,什么地方就应该有约束!”
“当一个国家的产业,仅由两三家,甚至一家企业控制时,他是否具有政府一样在市场上呼风唤雨的权力?当这种权力滥用时,自由市场是否还能健康存在发展?”
“如果有,那么这种权力必须接受监督。因此有人把反垄断法叫做经济宪法,是不为过的。”
他们继续朝前走了一会儿,绛仙开口道:“在一个没有行政干预的自由市场上,真的会出现不自由吗?”
她感到很难受,因为她那么的爱自由。
狐狸也有点歉疚,他很多时候并不希望自己去扫别人的兴。
可他也不习惯说谎。
“在一个完全理想的经济学世界中,一切都被想像得那么完美。”
“在这里,房间到处堆放的垃圾能自动地跑入垃圾桶中,你的被褥能自动地叠好,昨晚被你搞得乱七八糟的书籍,今天爬起来你发觉书已经整齐地排列在书架上。”
“总之,物理学上的反熵出现了,时间箭头终于在这里反转。”
“喜欢么?”狐狸笑吟吟地问绛仙。
“当然喜欢啦,那样你我就永远不会变老了,此刻便永在,不必有将来。”
一谈到将来,一丝阴影便掠过他们两个人的天空。晴朗的天空总是要飘着几朵乌云。不
过绛仙又说:“可是……”
狐狸笑着接过话:“不要可是了,这就是经济学上假想的交易成本为零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中,上帝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安排到最好。你看到一棵花,你就立刻知道他的产地、习性、在欧洲和在美洲任何地方的价格——任何一株花;你看到一滴水,于是你就立刻知道他曾经流过哪条小溪、哪条江河、哪片大海——任何一滴水。你看到一个人,你也能立刻知道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你不知道的东西,那便不是交易成本为零的世界。”
“也许这样真好,”绛仙叹息着说,“我们便不用这么累了。”蓦地她停住话,腮边飞起一片绯云。
狐狸很奇怪:“为什么不说下去呢?”
“我是说……”绛仙有点支吾,“我是说……在这茫茫人海,寻找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你要不断地去试探,然而总有许多枝节,使得人如此伤心。如果我能看到上帝的手中就有这么一本名册,上面就有那个人的名字,于是有一天,我听到了这个名字,我便可以直接对他说,你是那个人,我知道。这一切该是多么的简单而从容自然啊。”
狐狸哈哈大笑。
“你是不是笑我已经缺乏激情了?”绛仙被笑蒙了。
“不是啊,你太浪漫了。”
“很多经济学家就是跟你一样浪漫。”
“他们讨论商业,讨论银行,讨论金融,讨论行业联合,非常起劲。但是一谈到垄断,立刻说市场的交易成本为零——在交易成本为零的市场上,存在就是最优。垄断既然存在了,就是对的。他们却没有想到,交易成本为零,垄断固然可能最优,但商业、金融已经不必要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