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经济学分析的范式和框架
理论背景介绍:
什么学科有独特的研究范式和框架?物理没有,数学没有,化学也没有。如果说这些学科也强调了研究方法,那不过事实上在讲一些技巧罢了。从来没有遇到什么学科说哪种方法是主流研究方法,所以可以承认,哪种方法是非主流研究方法,所以就不能承认。科学的研究方法例如归纳和演绎,及其实证检验标准,在诸多学科中没有根本区别。西方经济学中常常提到的流量分析方法,存量分析方法或者边际分析方法等,其实在其他学科中是很常识性的东西,一般说来都够不上作为研究方法的级别。例如说,无论物理还是数学,凡是用了微积分的,自然就要用到边际分析,但这些学科决不会单独把边际分析作为很了不得的方法作为亮点。又譬如说,所谓的超边际分析在任何一门自然学科中,也是很普通的解法而已,仅仅是处理非连续函数,或者处理极值在约束边界上的函数罢了。这些学科也决不会因此大肆鼓吹自己用了什么超边际分析。因此拿着鸡毛当令箭,是当前经济学分析的重要特点。
经济学来了,经济学专家说,经济学不同,经济学有专门的分析范式和框架。倘若我们不在这个规定的分析范式和框架内进行经济学研究,那便不能被承认是经济学研究。有关经济学方法论的探讨,读者读到这里,应该记得我们前面已经就不少经济学研究方法讨论过了。这里我们还将讨论一个大问题,就是经济学研究的参照系问题。
不要小看这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在理科学生中基本上就是个常识性问题,没有什么探讨价值,但是它在经济学中却足以攫取话语霸权,封住别人的口。很简单,倘若你不是按照既定的经济学分析的范式和框架来分析问题,那么哪怕你说1+1=2,也是不能被承认的。
有关什么是经济学的参考系这么一个简单问题,曾经在北大学术版的经济BBS上掀起一场长达几天具有火药味的争论。在其他学科中是不可想象的。
例如钱颖一在《现代经济学的分析框架》中说到:
“参照系的建立对任何学科的建立和发展都极为重要,经济学也不例外。我在哈佛大学做博士生的时候,韦茨曼(Martin Weitzman)教授问我,受过现代经济学系统训练的经济学家和没有经过这种训练的经济学家究竟有什么区别?他研究比较经济制度,经常去前苏联访问,问这个问题是从与前苏联经济学家交往中有感而发。韦茨曼的回答是,受过现代经济学系统训练的经济学家的头脑中总有几个参照系,这样,分析经济问题时就有一致性,不会零敲碎打,就事论事。比如讨论资源配置和价格问题时,充分竞争下的一般均衡理论就是一个参照系;讨论产权和法的作用时,科斯定理就是一个参照系。我们常见到,一些记者洞察力很强,有经济头脑,写的文章又非常有感染力。然而,他们与受过现代经济学训练的经济学家的不同之处往往是因没有参照系而会显得分析缺乏主线和深度。”
在这里,这些观点把经济学的参考系看成是一系列的已有理论。任何新理论或者对经济现象的解释,非要把这些所谓的参考系套起来不可,否则就不是在经济学的框架下研究学术。资源配置和价格问题,难道就必须用充分竞争下的一般均衡理论来解释?那寡头博弈模型岂不就建立不起来了?科斯定理能解决产权和法的什么作用?除了在文章的开头或者结尾不痛不痒的说两句“这样就降低了交易成本,所以我要选这个”,或者说“交易成本不为零,所以产权界定很重要”,其他的,科斯定理还有什么用吗?如果说有人要用经济学方法来分析产权和法,那么他即使不知道科斯定理,只要知道收益成本分析,也一样能写出同样水平的文章出来。但难道我写出这样的文章,不把科斯定理套上,就是不符合经济学研究的框架和规范?
数学也罢,物理也罢,当然也有很多定理,但是从来没有人把这些定理本身当作参照系。所有的定理都是作为逻辑等价关系,运用在演绎分析之中。只要你的演绎没有逻辑错误,数学和物理绝对不会强自要求你一定要用什么定理。
因此所谓的经济学分析范式或者框架,在今天已经成为了不折不扣的教条主义。
真正的参考系,在本章中将会详细介绍。这种参考系才是联系理论与实践的桥梁。
文书把脸紧绷着,傲慢得紧:“你不知道经济学有个参照系么?所有的分析都必须在这个参照系里进行!”
“这个倒没有听说过,”狐狸老老实实地说,“要不,你给我讲讲?”
“没必要!”
文书很不屑。
狐狸朝蚂蚁摊摊手。
“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蚂蚁有点不耐烦了,厉声地说。
文书极不情愿地从口袋里掏出一篇文章,气鼓鼓地扔给狐狸:“你自己看!”
实事求是地说,狐狸平时骄纵无比,也只是这个性放纵惯了,又少有人约束,故而少了些顾忌罢了。但真正认真起来,面色凝重,做事步步为营,煞是严谨。
所以他便把这文章接过来,一字一句地看。
但边看边皱眉头。狐狸每皱一次眉头,文书的心便凉一下。
狐狸叹了口气:“其实文书说得神乎其神,却忘了我反复所说的,天下武功,本同源同
宗。纵有形式上的不同,其实质岂有异哉?”
“你看这文章说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其实可一句话概括之可也。”
话未说完,蚂蚁脸上又是有些变色:“狐兄又是看不起这篇文章?”
“哪里哪里!”狐狸慌忙摇手,“你们不要把我看的是如何骄狂之徒。只不过任何文章,总有个中心思想,我把这个中心找出来而已,却不是因此而说此文不好。其实此文能和各派武功相互融合,不分彼此,暗合了武学同源之意。”
蚂蚁摇头笑道:“狐兄是越来越滑头了。”
狐狸朝文书唤道:“你看我把现代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归纳为一个数学式,行不?”
说罢狐狸蹲下身在沙滩上写出一个式子:
“Max各个主体的偏好;确定此时各主体可能采取的行动。ST资源约束、生产技术约束,制度约束。”(Max:表示取最大值。ST:表示约束条件。)
狐狸几下子写好,拍拍手上的沙子,向文书笑道:“你看如何?”
文书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你骗三岁小儿去吧。”
“现代经济学分析框架有三个内容!”文书说,“一个是视角……”
“就是经济人的偏好、生产技术和制度约束、可供使用的资源禀赋这三个方面么?”
狐狸打断文书的话,“你看我的数学式里可有这些东东,而且是否表示了约束条件下偏好最大化的意思?”
不待文书接口,狐狸又说:“顺便澄清一点,偏好未必就是指自私。可以是物质偏好,也可以是精神偏好,可以是卑鄙的偏好,也可以是高尚的偏好。甚至同一个模型中不同主体的偏好也是不同的。必须在具体环境下,视研究对象而定。”
狐狸知道这点补充很重要,否则那些经济学家就要以经济学的基本假设为名到处招摇,宣扬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庸俗经济学了。
“好吧,”文书让了一步,“但是现代经济学分析框架的第二个内容——参照系呢?你有么?”
“Sigh,”狐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问题的确重要。刚才我看了那篇文章,方才知道长期以来我和文书一样的经济学者始终有着不可逾越的交流障碍的原因,所以要重点阐述阐述。”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王国的经济学要九死一生啊!”狐狸仰天一叹。
蚂蚁闻之变色:“敢问总有如此严重?”
狐狸苦笑道:“大凡逻辑上的对错,只要双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是可以相互交流。但这参照系不同,好比那天龙八部——”
“嘻嘻,”绛仙乐得大笑,“你东拉西扯又到什么天龙八部上去了,里面有什么参照系么?”
狐狸只是笑着。
“过了良久,虚竹一声长叹。段誉跟着一声长叹,说道:‘仁兄,你我同病相怜,这铭心刻骨的相思,却何以自遣?'”
“虚竹喃喃道:‘是啊,佛说万法缘生,一切只讲缘分……不错……那缘分……当真是可遇不可求……是啊,一别之后,茫茫人海,却又到哪里找去?'他说的是‘梦中女郎',段誉却认定他是说王语嫣。两人各有一份不通世俗的呆气,竟然越说越投机。”
哈哈哈哈——蚂蚁、绛仙和文书都再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妙!绝!”蚂蚁哈哈笑道,“狐兄果然妙笔!这两三句话,竟然把虚竹和段誉各自不同参照系下交流的障碍,勾画得纤毫毕现,尽得风流。”
“过奖!过奖!”狐狸作势拱手,“这参照系,其实便是大前提之意。”
“文书这篇文章,倘若功底不深的人看了,极易认为经济学的参照系乃是经济学的几个基本的定理。”
“因为参照系其实是大前提,所以他是先验假设,是从复杂的现实中抽象出来的理想假设,因此你不能因为他不完全吻合现实而质疑他。”
“所以我们试图对参照系进行批驳,说他不符合现实,因而否定由此建立的科学,这种行为是错误的,也就是说,没有在此学科的分析框架下进行分析,是不规范的。”
“故如果把定理看成是参照系,我们只要分析经济学,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必须首先承认其各种定理的结论绝对成立——而无视题设的变化。本来是交易成本为零时制度无关紧要,但因为科斯定理被当作经济学先验不可质疑的参照系,所以即便现实交易成本不为零,我们还是认为其制度无关紧要——否则就是不符合经济学的分析框架和规范。”
“得出如此荒谬的结论就是因为定理本身不能是参照系。参照系,乃是指科学分析问题时,事先假设的大环境。参照此大环境,我们才可以根据具体要求,推导出一系列的命题定理。而定理本身,不能算参照系。除非你仅仅是想比较两个定理有什么区别。”
“譬如物理的牛顿第一定律,他本身不是参照系,他的参照系是惯性系。正是以惯性系为参照,所以我们可以判断物体不受外力时,其运动是静止或者是匀速直线运动的。没有这个参照系,我们对物体的运动规律就无法判断研究,或者说得出的结论不一样。但是,把牛顿第一定律本身认为是参照系,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应用他,这种理解是错误的。”
“对数学有基本了解的朋友也知道:参照系,其实就相当于数学上的坐标空间。坐标轴移动了,或者坐标轴旋转了,就是参照系变了。在不同的参照系你可以推导出不同的数学定理。你不能把X-Y直角坐标系下面推导出的定理,机械地搬到其他极坐标下一成不变地使用。”
“当你抛掉定理的题设,而仅仅把他的结论看成是不可动摇的标尺后,自然就会刻舟求剑。而且还自己以为是在经济学规范的框架下来考虑问题的。而与别人的沟通也就出现了不可逾越的障碍。”
狐狸说罢,把这文章还给文书。文书接过捧在手里,脸色铁青。
“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狐狸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哈欠,“学术也得讲道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强不知为知之者,为不知之矣;然则反说别人不可理喻,呜呼,是何言,是何言哉?”
狐狸抬头望望天色,一红日如晕,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竟有一丝幽凉的感觉。
圆天盖着大海
黑水托着孤舟
远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
也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