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痛
大年初一，尤叔叔的实验室对面的板房里，父子俩吃着面包喝着咖啡。
尤影上下打量了他爸爸很久：“老爸有话要问影儿？”
“嗯？嗯。”
“说啊，我们难得这样坐在一起聊天呢。”
“那我直接说好了。”尤叔叔还是害怕他的话会伤到儿子。
“嗯。”尤影依然微笑。
“你是不是喜欢竹音？”
“当然啊，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
“你知道我指得不是这个意思。”尤叔叔严肃起来。
“呃？”尤影面向尤叔叔，愣了，然后把头转向窗外，“爸，我说过，我不会爱任何一个人。”
“你们都长大了，像小时候一样闹是不行的。有些什么变了，你能自己感觉出来的吧，不愿意承认而已。”
“哦。”尤影没有用他的伶牙俐齿反驳，双眼看着马路上来回的车辆。
“影儿，爸不是不让你喜欢女孩子，可是你要真喜欢上哪个女孩，爸建议你还是尽快和她保持距离，以免陷深了。陷进去的话……就会身不由己……那样对谁都不好。”尤叔叔说得有点艰难。
尤影没说话，从某个角度来说，爸也是受害者吧，他在以他的经验告诫自己啊。
“你真喜欢竹音的话，最好还是……”
“老爸，说了没有这回事。”尤影回头，脸上泛着笑容。看着车辆的那刹那，他决定了什么吧。
“不要骗自己。”
“有些时候，骗骗自己会更开心。”尤影眼神又沉了下来。
“……”
尤影把身子向尤叔叔靠过去，笑着说：“老爸，我都不妄想你也别再妄想了，想竹子做你的媳妇是不可能的啦，人家早有男朋友了。梓晨哥哥对她很好呢。”
尤叔叔单手抱了抱尤影，稍微放心了点。那小子告诉他的同时，也在告诉自己，竹音不可能爱他的吧。
“老爸，我的压岁钱还没给我呢。”
尤叔叔笑了。这小子，让人放心得担心。
姚家，例牌地要到处拜年，走亲戚。一天下来，梦音使劲喊累，倒在沙发上再也不肯起来。
妈妈推推她：“一下有客人来了你横在这里多不好看。要躺上自己房里去。”
梦音坐起来，她不愿意上楼，不愿意自己一个人。一个人的时候，不是想颖棠就是想尤影，越想越郁闷。
竹音拉了拉她：“我们上去。”
“好吧。”姐姐肯陪她她不可能不赏脸。
他们回家了，一会肯定很多爸爸妈妈公司的人来拜年，竹音不想和他们接触而已。这一天到处打招呼，听别人说话还要勉强地笑，跟梦音肉体上的累不同，竹音这是精神上的累啊。
“姐姐我去你房里，保证不打扰你做自己的事。”梦音死死地拉着竹音。
“嗯。”
谁知梦音在竹音的房里没多久，就忘记自己承诺过什么，拿着那个简易电话叫起来：“姐姐，这是什么？”然后扯了扯。
“电话，影儿弄的。”
“啊！你们每天就这样说悄悄话啊。”梦音把纸杯放完耳边又放在嘴边，“说起来这真的能用？”
“嗯。”其实也没说过几次，尤影病过之后就基本把它给忘了。
“什么时候搞的，怎么我一直都没发现。”梦音继续玩。铃铛在那铃铃响。
“好久了吧。”竹音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姐姐，你想尤影吗？”梦音摇着铃铛问。
竹音没回答。尤影曾经远去了好几年，再怎么想也习惯了，而他这次不过回家几天而已。即使他突然说要回英国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再见尤影的那一天就已经有了他会再次离开的心理准备。
“那时尤影为什么要去英国？尤叔叔的实验吗？”
“一部分原因。”
“那还有一部分呢？”梦音看着竹音。
“治病。”
“哦？”梦音沉默了一会，再问，“那时姐姐为什么不和他联系？”
竹音仰头深呼吸：“那是约定。”
“什么约定？”
“他说，他可能会走进永恒之门，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他那时的愿望是，让我忘了他。我没办法不答应。”
“……”永恒之门，那是指死亡吧。
“可是我没做到。”
“没做到不是很好吗？”要忘掉一个这么重要的人，哪说约定就能真的忘记。不过如果姐姐忘了尤影，那他们就真的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吧。
“不知道。”竹音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这很难说。但她更希望能履行对尤影的承诺，不顾后果地。
两人都各自陷入沉思。
晚上，妈妈对梦音说，已经征求过爸爸的意见，决定还是在年初三那天和她一起去前夫的家。
其实根本用不着征求爸爸的意见，每年他都会同意的。
梦音得知这消息后，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颖棠，颖棠说那他会在他表哥家等梦音，梦音心里暖暖的。
年初三一早，妈妈就和梦音出门了，剩下竹音和爸爸在家里。两个人密谋了一阵，决定反锁上门，装成家里没人的样子，躲在房里泡书。
颖棠看见梦音后一阵激动，不过很快就抑制住了，他知道，他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梦音一点也不在意，以寒假作业入手，得到了两人单独聊天的机会。
“表叔你作业做完了没？”
“还有一点，高三的作业特多。”颖棠故意加了后半句。
“是嘛。啊，你要买辅导书吗？一起去？”
“好啊。”
“啊，颖棠，帮她选几本下学期用的，尤其是数学。”妈妈聊着天，听到颖棠提到要买辅导书，马上就敏感起来。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好的，那表嫂，我们出去了。”颖棠心里很高兴。
“你这孩子，还叫表嫂啊，那你良表嫂怎么办？”颖棠的妈妈说。妈妈的前夫的新夫人叫惠良。不过其实也不算新夫人了，已经这么多年。
“就良表嫂啊，一直都这么叫。”颖棠接话。
“都一句啦，没关系的。”惠良帮大家添茶。
梦音从进来起就一直想着怎样和颖棠制造独处的机会，根本没留意妈妈居然在和惠良姐一起聊着天。妈妈一直躲避着惠良姐，要来叔叔的家里前，总是先问过惠良姐在不在。这又是尤影的功劳吧，自从妈妈不再阻止姐姐画画的那天起，同时也学着接受惠良姐这个存在。
突然，梦音很想跟颖棠说说尤影。
路上，梦音说起话来：“尤影这两天回去他爸爸那了，不知过得怎样呢？”
颖棠听着梦音没叫尤影的卓号，有些嫉妒：“怎么一见面就说他？”
梦音不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
“生我气了？你总不能天天在我面前谈影儿啊，我们是不是没有别的可以说？”说了颖棠的脾气本来就不太好。
“你知不知道，他曾经因为我昏迷了三天。”梦音低着头走，说得很慢。
“什么？！他？影儿？为什么？”颖棠走到梦音前面拦住她。
梦音断断续续地，把她遭凌初欺负的那件事告诉颖棠。她本来想永远瞒着颖棠，她知道他的性格，实在不想他多心。
“你怎么这么大件事现在才跟我说！”颖棠有点火了。
“我本来打算一辈子也不告诉你的，我不想你担心，也不想你觉得欠了影儿什么，更不想你因为当时没在我身边而自责！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已经波及到影儿了，我不想再影响到你。可是……可是我忍不住。”
颖棠注意到梦音对尤影的称呼又变了，他的心软了下来，深吸口气抱了抱梦音又放开：“对不起，我应该体谅你的。也许……你不告诉我是对的，你跟我说了又怎样，我不可能不知死活地去找他们硬拼一场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还不懂吗？果然真不应该告诉他吗？虽然被他这么一抱心里很高兴，可是他不该这么说啊。
颖棠摇摇头：“刚才的话我发泄一下而已。”是啊，居然没有保护好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即使生气，也是生自己的气而已。
“……”
“表嫂他们知道吗？”颖棠问。
“没有全部告诉他们。”
“也是的，说了又不能改变事实。”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我家？”梦音早想转移话题。那种事，尤影也不会想她再提起吧。
“还没决定，元宵过后两天才开课，我总不能跟我妈说我想梦音了，想和她一起过元宵吧。”
梦音脸一红。
“多点发短信，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好吗？”
“嗯。”梦音点头。
梦音和妈妈回到家的时候，看见尤影已经坐在客厅里，一见她们进来，马上站起来打招呼：“Hi！我回来了。”
“怎么不先说一声，要是回到家里来没人怎么办？”妈妈是心疼尤影的。
“那我就爬墙进来。”尤影做了个爬墙的动作。
“让警察抓了去我们可不去保释你。”看见尤影，梦音莫名地快乐起来。
“事实没有被抓去啊。”尤影不以为然。
“你的意思是……”梦音警惕起来。
“厨房的窗没锁，我爬进来的。”某人一脸自豪。
“什么？竹音他们在家啊！”妈妈慌忙去看厨房的窗。
“我就知道他们在家，可他们反锁了门，怎么按铃也不应门，我才爬进来的。”
“姐姐和爸爸知道你进来了不？”梦音问。
“我想还没。”
“那家有，有没搞错的！”妈妈气冲冲地去敲书房的门。“家有，家有开门！”
爸爸打开门出来，完全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嗯？你们回来了？”
“影儿按门铃为什么不应门？！”
“啊？”爸爸看到尤影，摸摸头，“我以为谁来拜年……影儿在外面等久了吧，有没冻着？”
尤影摇头：“我直接从窗口进来的。”
爸爸吓得瞪大眼：“你这孩子，摔着了怎么办？”
“还不是怪你！”妈妈说负气话。
竹音在楼上听到响动，也走了下来，听他们说话也了解了个大概，一脸歉意地看着尤影。
尤影一见竹音就高兴地扑过去。
竹音伸手正打算接住尤影，尤影却在她面前突然停住，站着朝她微笑：“竹子，我回来了。”
竹音愣了一会，放下手：“怎么进来了也不找我？”
“竹子在学习啊，打扰到就不好了。”尤影还是笑。
竹音皱皱眉，尤影怎么跟自己陌生起来，她好像不认识眼前的尤影了。他回家的几天，尤叔叔是否对他说过什么。
“好了好了，没事了，下次闭关的时候锁好门窗就行。”妈妈挥挥双手。
“啊？那我怎么进来？”尤影委屈的样子。
“明天去给你配条钥匙。”爸爸说。
“啊不用不用，我开玩笑而已。”尤影连忙摆手。
竹音很想找尤影单独说话，可是梦音一直缠着他问这问那，他自己也似乎不愿意和竹音独处。认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
和梦音说话的时候，尤影在不断地偷看竹音，他真的要选择再次从她身边离开？
一直等到晚上八点，梦音被妈妈赶了去写作业，尤影才回到自己的房里。竹音跟着上去，想拧开门时，发现门上锁了。他不是答应过自己不再锁房门的吗？竹音开始有些不祥预感。
“影儿，开门好吗？”
里面没反应。
“影，身体不舒服？”竹音开始敲门。
门终于开了，尤影探出头来，脸上堆满笑容：“没有的事。”
“有空吗？我们说说话？”
“好啊。”这时的他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
可竹音进去之后，尤影就不再说话。
“在做什么呢？”竹音用很柔和的语气说着。他果然很奇怪。
“竹子你拿了多少压岁钱？”尤影装作没听见。
“……”竹音感觉到尤影在逃避，于是她开始觉得恐惧。尤影向来都是勇往直前的，从不见他会逃避些什么。
“嗯？拿多少了？”
“影，你在逃避……”
“……”他自己也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逃避。被竹音这么一说，他的眼神寂寥了一瞬，但又马上恢复光彩，摇摇头：“没有啊。”
“你知道，你骗不了我。”
“是啊，我即使骗过了自己也骗不过竹子的。”在竹音面前，他无法再隐瞒，“其实……我在逃避竹子。”
“为什么？”
“为什么呢？”尤影的表情很认真，“不知道。”
竹音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她也不想再问下去。
“竹子啊……”
“嗯？”
“那时我在英国，有些同学让我教他们中文，你知道我教他们的第一个词是什么？”尤影神秘地一笑，“竹影扶疏……”
“竹，影？”竹音开始明白到尤影为什么逃避她的时候，心里竟然一阵高兴。但是很快，她就打消了那种念头。
“我总是想，如果一个女孩子，名字叫竹影的话，有多好。”
“……”
“一听就知道是属于夏天的名字，夏天的热情，夏天的阳光。啊，盛夏疯吟夏盛时，游夏浅唱夏游经。”尤影神色轻松，吟起诗来。
尤影喜欢夏天，对于他来说，一年中只有夏天是最舒适的。
“竹影扶疏，多美的一个词。”
竹音知道，尤影想表达的意思不是那么简单。
“竹子你看。”尤影坐到床上，翻开被子，拿出一个音乐盒。
“你还带着？”
“为什么不带着？”尤影停了停，“其实也没带着，回国之后一直放在老爸那，今天才拿回来的。这是竹子给我的第一件礼物哎，那时我们都以为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现在它已经不响了。我们也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他居然承认了当年已不再。
“还记得竹子悄悄地把它放在我家门口，隔了不到三分钟又出来看我有没有把它取走。”尤影嘻嘻地笑了两声。
竹音脸热了一阵，他竟然知道。
“那女孩儿，躲在门后面偷偷地看着老爸带着我走出她的视线，很想出来和我说点什么，但还是没出来。”他都知道！
竹音深埋的记忆突然像洪水一样爆发。
尤影11岁那年冬天，常常发病，还时不时会昏迷休克，医院那边和爸爸都建议尤叔叔带他出国治疗。刚好英国那边有个项目需要人手，办起手续来就变得简单，尤叔叔就决定带尤影去那里。
尤影告诉竹音他要走的时候，竹音脑里就只有轰的一声，刹那间好像周围的一切全部崩塌了。其实，本来那一切，都是尤影给建起来的。
那时尤影对竹音说，他可能这一走就不回来，或者回不来了，不要再想念他，要马上忘掉他。他走的那天也不要送他，不然他肯定会哭，一哭起来又会喘了。
小竹音把尤影所说的一切当圣言，她答应尤影，顺从尤影。即使自己心里多么的不愿意，她也要照尤影的要求做。从认识尤影的那天起，尤影就不是她的宝贝那么简单，他成了她的正义。
竹音得知这个消息，马上跑去买了个音乐盒，悄悄放在尤影家门口，当作是临别礼物。她记得当时上面附了张纸：音乐盒是想感谢你带给我的全部，你要忘记我的话，可以不带走它。
“竹子啊，说来真要谢谢你那时没出来，你一出来说不定我会抱住你再也不肯走的，呵呵。”尤影笑得有些凄然。“几年来我故意不跟你联系，既是出于小孩子的约定，也怕一联系了我就恨不得马上回到你身边。”
“影。”
“你知道不？在我看来，你一样为我付出过好多，你像妈妈一样，给我阳光，给我温暖。啊，也许不该这样说。”
“我懂。”尤影肯定会想过，要是妈妈没有离开他们，他的生活会是怎么一个样吧。
“竹子，猫有一种让人心疼的本能，你知道是什么吗？”尤影看似转变了话题。
竹音摇头。
“它们预感到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时候，便悄悄地离家出走，走到主人找不到的地方，孤独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它们认为，死在家里让主人伤心，那是很不好的事情。”
竹音沉默。
“我那时像不像猫？”
“胡说！”
尤影无所谓地耸耸肩：“竹子，如果我这次还要走，你……”
“你回去那三天发生什么事了？你觉得哪里不妥了？”竹音没让他说下去。
“没有没有，我好得很。只是竹子……我不想……爱你，真的。所以你也不要爱我！”说着，尤影抱着被子埋头。
竹音愣了。他无情地拆穿了自己，同时也揭开竹音心底里不愿意承认的秘密。尤影那孩子，他终究要长大，他们都在长大。可是，为什么尤影，连长大也会让人心痛？
不觉间，竹音的眼角有液体滑落。原来，事实远远要比心理准备无情。即使有了心理准备，这次离开的原因是却那么的震撼。
尤影感觉到什么，抬起头，看着竹音脸上的泪痕。这一次，尤影没有很快地将气氛扭转过来。因为有些痛，是必需的。
他就坐在那里看着竹音一言不发。
“影儿，我……”竹音这才发现，她对尤影的感觉，确实有些不一样。
“你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不再需要我去改变，懂了吗？”尤影说得很严肃，一点也不像平时的那个他。
“如果我还没和梓晨一起，你会不会……”
“不！”尤影叫起来，“即使没有梓晨，我也不想爱你。我自己就是爸妈的爱情牺牲品，我不想你变成那样……对不起，我这样说。”
“你不能说这种话！”竹音激动起来，她的心，好痛，好痛。
“是，我不能这样说，我哪能有你会变成那样的想法呢。”
“影。”这次，竹音主动抱紧了尤影。
尤影理智地推开她，微笑：“影儿是打不死的蟑螂，无论去到哪里都一样的。”
原来，他已经决定好要再次离开。即使竹音的意见怎样，结果还是不会改变。因为那是尤影。
竹音站起来，走了出去。
回到自己房间时，发现放在床头柜的那简易电话不见了。
尤影爬到椅子上，盘腿坐着，趴在桌子上，露出双眼，看窗外的万家灯火，看窗外的星空点点。
对于这个世界，他不会去问为什么，因为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他并不是一个好孩子，从来都不是。他只会让身边的人担忧，让他们伤心。心底里，他也很想叛逆一番，能让爸爸妈妈又爱又恨，能有机会给他们打自己，骂自己。可惜，他没有这样的机会。爸别说打他了，就连骂他也不会。就因为他比一般的小孩聪明，有不对的时候，爸就给他讲道理，哪怕他表面装着根本听不进去的样子。
为什么他要那么努力地让身边的每一个人开心？他欠他们太多了吧。他这样做，不过想自己更加开心而已。可事实并非如此，看着别人因为他而开心的时候，他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好凄凉。
记得很久之前不知谁说过，不为自己着想的人简直就是笨蛋。恐怕他就是这世界上一等一的大笨蛋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他至今还不能理解。仅仅为自己的话，他能做什么？事实是那么的让他无能为力。
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他的聪明，他想要健康。聪明又有什么用，顶多换来一些赞叹而已。可是只有聪明又没有健康的身体，得到更多的却是叹息：这孩子，好可惜啊。这句话他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每听一次，就像在心里扎上一个洞一样。那种痛，大概只有自己能体会。
所以，他渐渐地学会埋没自己。别人不知道他的聪明，顶多对他如此之差的体质含笑对待。
可从另一方面来看，他算是幸运的，老天爷知道他寂寞，送给了他一个知音，一个比他还了解自己的人。他不是圣人，又怎样可能不去爱别人。他只是一直抑制着，一直给着自己并不真实的暗示。爸的一番话，立刻就点燃了那感情的引线，一切瞬间爆发。原来，他的控制力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好啊。
离开吧，那些一直照顾着他的人，因为有了他，使他们的生活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是知道的。他的影响力无法自控。
“竹音，爸说得对的，我离开，对我对你都好。我们长大了，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样不顾任何烦恼地扭成一团。你知道吗？看见你和梓晨手拉手的时候，我也会嫉妒，也会想把你霸占，可是我不能。”尤影自语着，“我的竹音，相隔远了，即使再想念，也会淡下去的吧。竹子，你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这样对你对梓晨也公平些，梓晨的那种，才叫好孩子呐。”
坐到双腿发麻的时候，尤影才伸了个懒腰，回到床上，摆弄了一下他爸给他新买的手机，发了条短信，关机，倒下，闭上眼。
竹音看着天花板，怎么也睡不着。曾经，尤影离开她是因为不得已，现在，是为了她好，感觉怎么也不一样。竹音心里很乱，她好想理清思路，可是什么也想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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