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有回娘家的习俗,可惜,毛翠华的老家隔得很远,在交通工具并没有发展迅速的时代,她也就取消了回娘家这项社会活动。
从大年初一开始,就一直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新年的第二天也是一样。
田林一大早起了床,喝了白粥,扛起大铁锹,直接去门对面的小山上去了。那里关了几十只鸡,家里的大狗也在山上,他得把鸡放出来散养,顺便将山坡底下的旱田挖一挖松松土。
田野也没闲着,她的忙碌的日子又急又快的来临了。
毛翠华为田野准备了小竹竿,小竹竿上栓了一截红色的细布条,青天白日下,宛如一杆浴血沙场的红缨枪。
毛翠华将这根‘红缨枪’交到田野手里时,小姑娘很茫然,她拿着小竹竿疑惑的问:“妈妈,给我这个做什么啊?”
毛翠华指着家里笼子里已经羽翼渐丰的小鹅崽道:“这些鹅得拿出去放养了,家里饲料喂不起。这小竹竿给你赶鹅用的,把它们撵到有水有草的地方,中午赶回来吃饭,下午再赶出去放养。”
十只小鹅是田野要养的,她一直希望能用这十只鹅换一台电视机,现在养鹅的重任落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小姑娘撅起了嘴。
“妈,我不要出去,冷死了!”
田野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毛翠华板着脸,不理会小姑娘可怜兮兮的神色,只指着探头探脑的鹅崽道:“你要是不去放,我只好把它们都杀了,中午正好吃鹅肉汤。”
田野把脖子一缩,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小竹竿,乖巧的打开笼子的门。
鸡、鸭、鹅三种生物都很神奇,它们小时候都是黄色的,从未见过它们的人,很难一眼分辨出它们的种族。但是等它们慢慢长大,会发现,它们都是长相不一。那一身鹅黄色的嫩毛都会变得坚硬,从泛黄的毛发,到或黑或白的羽毛,最后到羽翼褪尽,成为一锅肉汤,大致又成为殊途同归的原貌。
从长相相似,到各有千秋,再到面目一致,整个过程,也就是家禽的一生。
鹅还没有完全长大,它们头上的肉瘤还没长出来,身体的毛发一半黄一半白,正处于发育阶段。它们买回来时,比成年人的巴掌小不少,经过一个多月的喂养,这些鹅已经比成年人的巴掌大了。
田野将鹅崽全部放出来,开始拿着竹竿有模有样的走在鹅群后方。小鹅往东跑了,她就那绑着红布绳的竹竿往东敲一下,小鹅往西跑,她就在西边的空地上敲一下。确保它们一直在自己的视线里,一直保持整齐的队形。
正值春节里,大部分人忙着走亲访友,外头的鞭炮也都一直噼里啪啦的响着,每户人家的家门口都有热闹的说话声,村子里洋溢着和乐的气氛。
田野无心别人家发生了什么,只有在踩到炮仗的碎纸屑时略略低头。
她走过田埂,望着凋零草木掩映之下的小山,看着潺潺溪水在水渠中流过,见到湛蓝的苍穹有群鸟飞起,某一丛枯黄的茅草中央有几株碧绿,远方的水田尚存一簇簇稻桩,堆砌起来的稻草堆在阳光下下闪耀金色的光泽......
世界很丰富精彩,一旦走出家门,就连萦绕耳边的风吟都是一段婉转的戏腔!
田野在铺满稻桩的水田中徜徉,小鹅也在田中找寻它们的粮食,等一块田吃完了,立刻赶到下一块田,直到将这里所有的旷野转悠一遍。
田野最喜欢的还是午后的阳光,她将小鹅放养在水田内,顾自爬上草堆,窝在斜阳里,美美的睡上一个午觉。等到一觉醒来,伸一个懒腰,再将鹅撵回家。那时候,妈妈已经做好了晚饭,一家人窝在土房子了,光是喝口热汤都能吃得面红耳赤。
这是田野的第一个寒假,它优雅的前来,斯文的离去,它的绅士帽和手杖成了一包礼物,并画圆为舞池,奉献一段宫廷贵族的交际舞。
她生活的快活而自在,她同她的白鹅一起长大,她同漫山遍野的荒草一起由暗黄转为新绿,她共烟筒柱里的袅袅青烟直上青云,她把每块田走遍、每道埂转遍、每条沟渠摸遍,最后站在生命力旺盛的田野当中放肆的大笑。
她任由天地作为背景墙,任由油彩将她涂抹上五彩斑斓,任由那双明亮的眼见证新生与成长,任由癫狂的世界逐渐熄灭、最终沉沦为水面上的一道波纹。
二十天的时间里,小鹅崽大了整整一圈,田野也在不知不觉间茁壮成长,但凡不常见到她的,都会问这孩子几岁了。
田野每次看到大人讶异的神色时,她都会很开心。她个头变高了,身体更结实了,不像那些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她魁梧、彪悍,给她一棵杨柳树,她能立刻化身成鲁智深。
这些都是田野拼命吃饭、积极运动的结果。在其他小孩儿挑食的年纪,她一碗老白饭,泡泡盐水就能吃进肚子里,如果遇到有菜有肉的,那她铁定要吃上两碗以上。
吃完饭,开始上蹿下跳,爬山过河。不需要放鹅的日子,跟着爸爸挖田,跟着妈妈种菜;需要放鹅了,她就幻想自己是电视剧里的主角,开始不停地演戏,时而悲情、时而壮烈,一天要在肝肠寸断中打好几个来回。
村里很多人都晓得田野爱演戏的毛病,谁要是见到她了,一定会调侃的问一句‘野子,又在演谁啊?’,田野这时候一定会把身体背过去,假装自己没有听到那句话,然后等那人离开了,再继续偷偷摸摸的扮演角色。
正月十五那天是元宵节,朱洼村的小孩儿们都有了灯笼,他们的灯笼很精妙,有狗有兔有鸭子,花花绿绿的,煞是养眼。小灯笼的手柄上有个按钮,一按按钮,灯笼便会传出电子旋律来。
田野也得到了一只白色的小灯笼,那是毛翠华做给她的,用竹篾和纸糊了起来。可惜,田野在用火柴点燃灯笼里的蜡烛时,她一个操作不慎,导致整个灯笼烧掉了。
田林和毛翠华安慰了她很久,才把郁郁寡欢的小姑娘哄睡着,从而让田野错过了天空里那轮又大又圆的圆月。
之后的日子过得更快了,眼一睁,开了春,化了冻,冻得红通通的小手变了白。
田野看着家里的老黄历撕去了一页又一页的纸,节令从立春变为雨水再到惊蛰,再一晃神,又到了要进课堂的时间了!
校园的打铃声再度响起,数十颗紫薇树已经抽芽,高高的旗杆上重新飘扬起了五星红旗,小学生的清朗的读书声在红砖围墙内回荡。
这一次,田野背着小书包,再次站在支田小学的办公室入口前,看着他的爸爸跟校长好说歹说的讲述学费的事。
这一学期,她又得赊账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