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之后是春分,一到春分,各种农作物就要下地了。
几场春雨过后,水库里的水哗啦啦的涨了起来,沟渠当中的水流一天到晚奔腾不息。这段时间内,水田开始准备蓄水,旱田里冬季栽种下去的油菜开始慢慢长高,最后在清明节左右,长成一大片一大片的黄色云雾。
那时候,天气开始真正的变暖,田野换上单衣单裤,忙着在油菜花里追赶蝴蝶和蜜蜂。等从油菜花的田里出来,她浑身沾满了黄色的花粉,像个壮实的小黄人。
朱洼村的所有水田的耕犁,都是由田野的爸爸负责的。等水田里蓄好水,等泥土完全浸泡透了,各家水田的主人开始上门找田林谈犁地的事情了。
犁地,那时候还是采用水牛。田野的爷爷养了一头牛,每当到了春耕的时候,田林便会带着茶食去田松家里拜访,希望田松能将牛借他用用。
田松养牛千日用牛一时,自然会在田林借牛的时候收点外账。
耕地是按照亩来算的。那时候的行情是五十块钱一亩地,贫穷人家,一般家里只有一亩三分地。像田野家,一共六块田,三块水田、三块旱田,旱田用来种玉米、花生、黄豆之类的农作物,水田也就用来种种水稻。
村子里有家里田多的,也有田少的。田林犁一天的地,大约也只能犁出一亩,东家一块田,西家两块田,东家拼西家,到手的钞票也就在五十块钱左右。
这笔收入,还要分给田松一部分,毕竟牛是田松一直在放养。
整个耕地的时间大约有半个月,田林一直指望这半个月,将田野的学费凑齐。
田野很喜欢爷爷家的老牛,它很温顺,是一头母牛。大大的眼睛一直很明亮,屁股后方的尾巴时不时的甩啊甩,天气一热,会有各种小虫子围绕它的脑袋飞啊飞,老牛在不堪其扰时,会将头摇啊摇。
它的皮很结实,四个牛蹄在地上一踩,就是四个小坑。它的步子不算快,看人的眼神透着温度,鼻子上拴着鼻环,打一个喷响,鼻环也会随之晃晃。
犁地的时候要用到它,碾谷子的时候也要用到它,不需要打它骂它,自然晓得自己该往哪里走、该做些什么。等它空闲时,它的任务也就是漫山遍野的吃草,吃草时也是安安静静的,除了时常甩动尾巴,一切都像是性格温润的大姑娘。
礼拜六礼拜天,田野放鹅的时候,她的爸爸已经在牛的脖子上套上木架了。木架上有两条粗重的绳子,绳子连着后方的木犁。木犁的形象很特别,一截横梁的端部焊嵌着一截厚重的刃具。那刃上厚下薄,要比斧头的刃长很多。
木犁是为了将田里的大块泥巴变成小块泥巴,等将水田里的大泥巴碾碎后,田林会将原来的木犁换成铧式犁。
铧式犁和梳子有点像,普通的犁只有一片刀刃,而铧式犁拥有一排刀刃。这些刀刃镶嵌在厚实的木板上,木板一共有两块,像是上下平齐的两条粗线。
人就站在木板上方,任由前方的牛牵引,不动如山、操盘一切。
田野放鹅,毛翠华到对门的山上看着鸡,田林给别人耕地,这一家人分工明确,有幸福和谐生活的苗头。
等到一天忙碌结束,田林会被东家邀请去吃一顿饭。或者午饭或者晚饭。那时候,田林都会把田野带着,让这个小丫头改善一下伙食。
田野尤其喜欢和爸爸去别人家做客,她可以吃到一年都难以到嘴的卤味。
盐水鹅、盐水鸭、卤花干,这些都是奢侈品。
李久爱家里就是做盐水鹅生意的,他家离田野家不算远,每次田野去小卖部,总要经过他家的门口。一到李久爱家的门口,田野总要吸吸鼻子,闻一闻盐水鹅传出来的香气。
李久爱家很有钱,他家的房子很大,而且是两层大洋房,总面积至少六百平米。在普通人骑自行车的时间里,他家早已早早地买上了摩托车,摩托车的油门声一响,‘嗡嗡’的音调在村子里回荡,总会让一群穷鬼一阵羡慕。
盐水鹅十五块一斤,对于零花钱只有最多五毛钱的田野来说,十五块,就是个天文数字。
每当田林给别人家耕田时,东家都会准备一份盐水鹅招待。来客人了,拥有一碗卤菜,是非常有面子的事情。于是,田野成功的跟着爸爸沾了光。
吃完饭,田林带着田野回家,在路上,小姑娘会盼望下一个春分的到来,下一场犁地的开始。
田林去补交学费的那一天,田野她正在上课。
她爸爸将三百块的欠款还完后,又去了一趟田野的教室,他冲周华点点头,直接把田野叫了出来。
他给田野一块钱巨款作为零花钱,田野看到手心里的硬币时,眼睛都直了。
那天课堂上,所有的孩子都流着口水听课,这些孩子也无心听课,他们的注意力都在田野这边。
田野将一块钱做了详细的使用规划。其中,三毛钱用来买辣条,两毛钱用来买水果味的泡泡糖,还买了一袋无花果丝,还有一小颗卷起来的果丹皮。
周华在讲台上讲课,田野就在自己位置上肆无忌惮的吃东西。辣条很辣,她吃的小脸通红,鼻涕泡都冒出来了,可她又没有纸擤鼻涕,只好任由自己的鼻腔‘呼哈’乱响。
等她把零食吃完,周华的课也就差不多讲结束了。这一节堂,一帮小孩儿什么也没有学到。
越是幸福的日子,过的就越快。田野吃到自己想吃的,玩到自己想玩的,恍然间,她也就知足了。
那时候,家里的鸡成熟了、开始下蛋了,第一批鸡蛋已经卖出去了;她放养的鹅也从小鹅崽变成大鹅了,它们脑门上顶着红通通的肉瘤,脖颈修长,浑身羽毛白皙,每走一步都要摇晃一下身体,模样呆萌呆萌的。
毛翠华数着家里的皮夹子,在还了一圈债务后,总算有余钱了。田野可以分明的感受到妈妈的气色要比以往好多了,甚至,又有了年轻人的青春感。
五月份,劳动节放假,田野干完农活早早的休息了。毛翠华一直没有睡,她在忙着给田林准备绑腿布和电瓶灯。
今夜月黑风高,是个野鸡野兔出没的好夜晚,田林是名山野猎人,凡事不能脱离了自己的老本行。
他揣上猎枪,绑好绑腿布,背上篓子,戴好电瓶灯,趁着四野无人之时,溜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随着荒山野岭内的一声枪响,田野那段快活的日子,也算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