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骅继续道,“上一次我前赴丹国,便是有人看见邢昂踪迹。然我遍寻无果,只好作罢。诚然没想到,他会一直跟着你,委实死心不改!”转而道,“后来如何?”
荣彦晞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眸色冰冷无温,好似看见昔日不堪入目的一幕幕惨状。她的指甲嵌入肉中,整个身子绷直僵硬,“他们给我下了蛊毒,把我泡在毒池里,每日用污血来逼迫我屈服。我划破胳膊,死咬着让自己保持清醒,可是……最后……”
最后,她还是输了。
坚持了一个多月,她只记得意识消失之前看见邢昂冰冷的容脸,而后是他刺骨的言语,“去杀了秦风幕,不惜一切。”
蓦地,荣彦晞忽然怒不可遏,一掌击碎了牢门,那种力量连温骅都觉得惊心。若不是她出剑之前被秦风幕干扰过,以至于心下一顿,偏了毫厘之差,此刻秦风幕真的会死。所幸,万幸,她的剑偏了。
对于神射手的荣彦晞而言,从未失过手,可是今日,她失了手,因为那人是秦风幕。
尽管她当时并不清秦,脑子里浑浊一片,却是下意识的想要他活着,不想杀了秦风幕。便是这样的一念之差,她醒了,秦风幕也没死,只是伤重至绝。那剑没能杀了秦风幕,但委实让他伤得不轻,如今还处于昏迷不醒的状态。
下一刻,荣彦晞仿佛意识到什么,陡然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我为何没事?我的蛊毒呢?为什么我会没事?难道是我、我……”她的身子赫然剧烈的颤抖,一下子靠在栏杆处,几乎用一种几近惊恐的目光盯着温骅。
她不会忘记,失去意识之前,邢昂说过的话。
蛊毒,不死不休。除非她完成使命,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困倦其中,无法解脱。
羽睫骤然扬起,荣彦晞的身子颤抖得厉害,“我、我是不是杀了他?是不是?”
温骅急忙上前,眸色焦灼,“彦晞你别这样,其实没那么严重。”
“是不是?”她歇斯底里的嘶喊。数月的囚禁,让她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心神不安惶恐,眸色溃散,再不似昔年景象。
“只是见了血,但没有生命危险。”温骅说得很轻,生怕再惊了她。
一下子滑坐在地,荣彦晞双目痴然,眼泪顺着面颊源源而下,“诚然如此。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否则我不会伤他,就算让我死,我也不肯杀他的。”
温骅轻叹一声俯身蹲下,“皇上没事,可是你杀了新后,所以太师他们不会放过你。彦晞,你走吧,躲过这段时间再说。”
荣彦晞骤然扭头看他,“你说什么新后?”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是秦风幕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乃先帝钦赐太子妃!她还没死,哪里来的新后?就算要立后,也该是她!难道秦风幕……她眼底的光黯了一下,心头若千刀万剐。
“皇上还是皇上,从未变过心意,是太师逼得紧。”温骅低低的安抚。
嘴角一丝苦笑,荣彦晞忽然诡谲的望着温骅,“刺杀新后,会怎样?”
温骅盯着她凄秦的眉目,唇瓣张了张,始终没能说出口。那一刻,荣彦晞已然明白,“是死罪?”
“皇上不会让你有事。”他顿了顿,“我也不会。”
荣彦晞低眉轻笑,那一低头的温柔,忽然醉了温骅的眼。
荣彦晞看了看外头明灭不定的烛光,微弱的光像极了她此生飘荡的人生。穿越过后历经太子府劫人,而后几近生死,她到底还是做了秦风幕的女人,做了他唯一的妻子。回想起以往的种种,荣彦晞忽然垂眉不语。
良久,荣彦晞终于抬头盯着温骅认真的脸,那双略带温存的眸子里溢出寻常难以得见的温柔与期许。
“我不会让他为难。”荣彦晞低低道。
“彦晞!”温骅心头一怔,下意识的揪心。
转而莞尔轻笑,荣彦晞道,“你莫胡猜,我不过说说而已。良久不曾与你斗酒,浑然都忘了酒的滋味,你去把你珍藏的好酒许我几杯吧!”她的眼底带着原有的清澈,却在低眉轻笑间,掩去眼底的冷冽嗜杀。
温骅似懂非懂的点头,“这个自然。只要你喜欢,便是都许你也无碍。”
“我这贪酒的毛病都是你惯的,自然要你负责到底。”荣彦晞笑着。
“好。”温骅起身出去,“你等着,我去去就回。”却在出门瞬间心头想着,“我倒想与你负责,奈何来得晚了些。”
轻叹一声,目送温骅离去的背影,荣彦晞眸色素冷。
狱卒上前准备关闭牢门,荣彦晞却陡然欺身向前,一记手刀便将狱卒打晕在地。原是她的身份乃大云前太子妃,故而方才温骅前来至极,也无人敢在侧旁听。现下温骅虽然出去,四下的守卫也未来得及重新编排部署。
推开牢门,荣彦晞站在牢狱门口,她很清秦,不顾一切的出去会有怎样的后果。外头,太师领着群臣要治她的弑君之罪,杀后之罪。条条状状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只要秦风幕保持缄默,一切都会尘埃落定。
可是荣彦晞却知晓秦风幕的心思,他是断不会容忍自己死在这里。否则,他就不是彼时孤傲至绝的墨门宗主。
低眉,荣彦晞飞身而去。身形如燕掠过夜空,这个大云皇宫对她而言,是最熟悉不过了。只是这一次,她将底下的一切都看的透彻,好似最后一次,又好似……诀别。
落在窗外,秦风幕的寝殿外头重兵把守,虽说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可是……他毕竟是君主,此刻受伤也怕有人趁虚而入再下毒手。
飞身窜入窗口,荣彦晞轻轻落地,无声无息。
快步走到床边,只一眼床榻上面色惨白的秦风幕,荣彦晞忽然泪如泉涌。坐在床沿,指尖掠过他紧蹙的眉心,“彼时还说着,不许你再蹙眉,偏生得一点都记不住。如今……委实是个傻子吗?也不知道避开?明知我中了蛊毒,哪还有人傻乎乎的冲上来?冲上来做什么?”
“你以为你挨了那一刀,我便会清醒,便会心里痛快吗?秦风幕你这个混蛋!你可知我此刻的心思?若你死了,我怎么办?金口玉言,君无戏言,难道都是假的吗?”
她吻上他冰凉的额,眼泪滚落在他的脸上,却是泣不成声哽咽如斯,“秦风幕,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是彦晞,我是荣彦晞。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秦风幕……不要不理我,你看看我!师傅便是做了皇帝,怎生的这般没脸没皮,还要学人家赖床不起。我这厢喊着你,你都听不见。你就不怕我生气,再也不理你吗?”
下一刻,她死死拽着他微凉的手,瞬间泪流满面,“秦风幕,我是彦晞……你起来看看我,我回来了。”
眼角,有泪滑落,眼皮下的眼珠子来回的滚动。
荣彦晞心惊,低眉瞬间泪如雨下,“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作死的丫头,我这厢还未死,你何苦……浪费眼泪?”虚弱的声音缓缓传来,床榻上的秦风幕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是握紧了她的手,只一眼她颤抖不已的模样,便凝眉轻颤,“别哭……”
“疼吗?”她强忍住眼泪,谁知却愈发汹涌难挡,已然泪落连襟。
秦风幕面色惨白如纸,却是轻轻的摇头,“有你在心上,便是万刃穿心也不疼。”他的手无力的抬着,试图擦去她脸上的泪水,“到底还是回来了,我这厢等得好辛苦。自己的女人,便是改了容色,改了音容相貌,我也认得。”
羽睫扬起,美眸泪水如潮,她将头轻轻埋在他的脖颈间,任由他微凉的手抚上她的脊背。这样虚弱的拥抱,他失却了多久?她遗忘了多久?如今可好,总算是回来了。
“秦风幕,你如今是皇帝了。”她的眼底凝着不知名的痛,寸寸染血,“以后便不能再任性。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只要你开头,我什么都答应。”他拥着她,数月以来第一次展露笑颜,那种无比心安,无比欢悦的心情,许久不曾体会过。到底有她在身边才算完美,人生才能圆满。
荣彦晞深吸一口气,直起了身子,“江山为重。”
音落,秦风幕的眸色陡然变得冷厉而可怕,“你要做什么?”
她眸色一沉,眼泪滑落面颊,“到底还是你最了解我。师傅,好生保重,彦晞要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一件非做不可的事情。”
“荣彦晞,你敢!”他忍着身上的剧痛,死死拽着她的手不松开,那一刻,她看见他坚毅的眼底淌着惊悚的颜色。自从认识他,她从未见过他有一丝一毫的惧色,可是现在……是她毁了彼时那个不可一世的男子?还是她一步步成全了自己的残忍,她明明知道结果,还要一头撞上来。
荣彦晞忽然挣脱他的手,一步一退的往窗口走去,嘴角噙着绝美的笑靥,那一刻的嫣然染尽天下姝颜之血,炽烈夺目。
“回来!”他冷喝。
荣彦晞摇着头,“对不起。”
“回来!”这是他第二次重复,“朕命令你!”
站在那里,荣彦晞泪如雨下,“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