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和浑忽相处的时候就发现过,她经常会不经意间做出一些奇怪的撩人动作,再加上她本就妩媚的容貌,与她大大咧咧的性格大相径庭。卡亚希之所以对她有模糊不清的情感,多少也与她这般“勾引”有关。
但很奇怪,浑忽意识不到自己动作的出格。难道是说这副身体有时会不听自己使唤吗?
她脸色渐渐沉下来:“那个……你该不会是觉得我刚才在非礼你吧?”
卡亚希点点头,又立刻摇摇头。
“呃……好在此处人少,没什么闲人瞧见。”浑忽到处环视,又一本正经道:“可能我现在无法解释明白,但我身有家室,断不会做出格的事情。如果我从前的确那样不检点过,还请你见谅。”
在卡亚希面前充惯了平民少女阿玉,如今关系一下子从朋友变为君臣,不仅普通的拥抱掺杂进歧义,就连浑忽口中冒出的话都变得生疏起来。可为此真相,卡亚希的态度由阴转晴不过刹那之间,连浑忽的谎言他都能欣然接受,这到底是何种程度的缺心眼儿啊,缺到浑忽这种人都因他而深感自责。
卡亚希尴尬的笑笑:“没关系。就算你是刻意这样做的,你现在也成功了。”
“什么意思?”浑忽倏地懵了,何谓他口中的成功?为什么自己听着有一种不详而微妙的预感?
诚然深夜只有二人在此,但卡亚希深谙隔墙有耳、祸从口出的道理,只抿唇浅浅摇头。起先他亦不愿承认啊,自己怎会喜爱一个欺骗自己的女子,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她的真实身份是大辽的浑忽公主,那个已经成了家、早就心有所属、本该一生不得相逢的公主。
没有任何办法,他无法否定自己内心深处悄然萌芽的情感,多年来他还从未如此对一个女子上过心,以至于即便知道对方在欺骗他,他也能够谅解与接受。
初见时的那只彩缎杏花纹荷包,他从未离过身。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浑忽那时的模样像极了二三月春雨后伊犁的杏花,被微风习习吹散漫天的瓣,令他心旷神怡。
浑忽注意到卡亚希的小动作,他手下紧紧攥着那只荷包,手指正细细在精致的杏花纹案上来回摩挲,不禁笑道:“真好,你还一直带着这荷包。”她稍微顿了顿:“有幸遇见这么可爱的你,也算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啦……只是,你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卡亚希盈盈笑道:“你只是对我隐瞒身份,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我自然不计较。”
“嗯。那我便死皮赖脸地接受你的原谅罢!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浑忽面上喜滋滋地,实际却心乱如麻:“天色不早,我们出来太久怕是要引人注意了,赶紧回去吧。”
浑忽心思凝重,回去之后妆饰尚未卸下,就咸鱼似的一头倒在床上,呆滞地盯着圆圆的帐顶。近身有下人问她:“殿下,明日还是不出猎吗?”
浑忽厌烦:“我早就说过我这个月每天都不出猎,你怎么听话的?”
下人惶恐:“婢子是担心您许久不出猎,陛下万一不高兴了,要惩罚您的。”
“哟,圣意你都敢揣测了,还在这儿对公主殿下指手画脚的,你算哪门子东西?”阿娜机警跟来,朝那下人斥了两句:“没看见公主正心烦吗?还不退下?!”
她今日值夜,紧接着又把帐里所有的下人通通赶了出去,独自坐到床沿上:“您不高兴?”
“心事重重。”浑忽翻了翻身,一会儿又突然坐起来:“阿娜,她有前科吗?”
阿娜糊涂:“她是谁?什么前科?”
“……”浑忽捂着额头:“以前的真公主有情史吗?”
她认为只有有过情史的女子才会懂得如何用身体语言获得异性的注意,果然阿娜承认道:“有。”
浑忽大惊:“什么时候的事儿?可方便告诉我?”
阿娜先不忌讳:“三年前的事儿了。当时西黑汗国的国王乌斯迈向葛儿汗陛下求娶公主,却以路途遥远、风俗相异为由遭到了陛下的拒绝。乌斯迈国王深感不平,从此便彻底倒向早前对他示好的花剌子模,并对大辽发起攻击。好在那次大辽完胜,他才没有再轻举妄动。”说完这段众所周知的故事,阿娜的声音突然压低了几分,鬼鬼祟祟地靠到浑忽耳边:“旁人只知乌斯迈国王倾心于公主,却不知公主与他早就相识,甚至达到了干柴烈火的地步!”
黑汗国早在多年前便分裂为东西两国,辽国境内所称黑汗,大多是指依旧作为其附庸的东黑汗国。浑忽头回听到有关西黑汗国的故事,愈加好奇起来:“然后呢?”
“公主虽是软性子,但胆子特别大,经常会跟着乌斯迈翻墙出宫,彻夜不归。他们的行踪十分隐秘,起先连我都对他们的去向一无所知。”阿娜低低叹着:“直到那次我发现公主的床铺是空的,正准备叫人来寻呢,凑巧她赶回来,千叮咛万嘱咐地叫我不要宣扬此事。”
“所以你答应了?”
“是啊。”
三年前,真公主还只有十六岁。许是在未来世界受到不少现实的熏陶,只要一听到这种事情,浑忽就不由自主地惴惴不安。她一点点卷起洁净的撒花丝缎窄袖,皓腕滑腻如脂裸露在眼前,白皙得像块精雕细琢的上好于阗美玉,没有一点瑕疵。
浑忽瞠目结舌,大声惊呼:“天啊!我怎么没有守宫砂?!”
半年过去她从未注意到此事,传闻自古以来证明女子贞洁的守宫砂,居然不在她的腕上。
阿娜一把捂住浑忽的嘴低声斥道:“大惊小怪什么?!那是汉人的法子,咱们可不兴这个。”
“明白了明白了——”浑忽听见了,但还是提心吊胆地一边点头一边扳掉阿娜的手:“所以真公主的贞洁还在不在?”
阿娜盯着浑忽的双眸,半晌摇头道:“没了。”
浑忽的心仿佛一下子蹦跶到了嗓子眼儿:“这你都知道吗?”
“因为乌斯迈是看在公主有孕的份儿上才向陛下求娶的。哪知事后这厮一句不提便举了反旗,如今娶了摩诃末沙的女儿过得滋润无比,鬼知道他是否早就把我们公主忘得一干二净了。”阿娜愤愤不平:“未婚先孕,这对皇家来讲是何等的丑事?公主不愿拖累皇家声名,只得偷偷服下堕胎药;从此以后,她便恪守宫规,再未逾越过半分了。”
如此想来,这并非身体不听使唤,而是浑忽自己的能力限制。她是个处子,寄宿的却是一名少妇的身体,所以一些动作暧昧不清,她也感觉不到。
浑忽还是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这事儿除过你我,还有第三个人知道吗?”
“没有了。”
“那你以后也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
阿娜颔首:“放心吧,我口风可严实了。”
乌斯迈……这个名字已经深深刻在了浑忽的脑海里。果然渣这种生物哪里都有,即便是无数光年以外的未名平行世界也没有办法挣脱这道枷锁。
可惜了真公主,她要是早点遇上屈出律这般温柔和蔼的人该多好。浑忽这么想到。
没错,因为对噩梦的误解,一开始她的确认为屈出律不怀好意,所以处处都防备着他。可现在她却认为屈出律是个非常大方体贴的人,不仅对政务格外上心,而且对自己也是关怀备至,就像兄长一样。浑忽之所以不愿与他亲近,只是不想承认她心中的想法罢了。
宫帐的圆顶画着一圈圈祥云的彩绘,有男女骑乘白马青牛穿行期间,诉说着美丽古老的神话。浑忽看着那神秘的图腾,五味杂陈的心情亦随着逐渐袭来的困倦而被慢慢冲淡:“到此为止罢。我累了。”
“好。”阿娜莞尔一笑,即刻恢复了婢女对公主该有的恭敬态度:“婢子告退。”
红烛快要燃尽了,阿娜缓缓盖灭灯罩里微曳的烛火,悄然出了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