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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石搢珩两处执柯 刘世誉一场春梦 (3)

少顷,摆上酒肴,三人围坐叙谈。驾山称述玉飞辨冤之事,又备述报恩留寓,及得逢褚愚,又遇魏义始末;又备说褚愚以德报德,纳监诸费,皆赖周全。搢珩也感念玉飞,十分叹谢。便问:“褚愚今在何处?”驾山道:“彼于去冬回家,原期二月会场以前,来京相会。”又说一回丁孟明做人可恶,玉飞先已听得弩箭打死的话,乃叹道:“孟明动辄害人,纯乎一团火气,故遭回禄之变;妻子皆被烧死,犹不自省,又要害人,自身终归火化。可见天道报施之巧。”大家嗟叹一回。驾山问搢珩:“何以便得从军?”搢珩乃将济宁揭榜擢用始末略述。驾山道:“原来此时已与柳俊会合一处了。兄长所陈,自然恺切,必要请教。”玉飞亦欣然愿闻。搢珩乃将条对念了一遍。玉飞与驾山同声称善。驾山问起:“李公出使,兄长与柳俊同行,今却何故独回?”搢珩乃将李公却刘思远求婚之事,以致激恼执政,便有此行;柳延秀因未有地方,故李公题明带去,“我因未有敕书,也曾具题送李公出口。故此到口外便转。”

驾山听到刘氏求亲,心下便究然一跳;后听得刘氏已娶了李公侄女,故此辞却,方喜道:“李公令爱既在待字,欲得何等夫婿才好?”搢珩对驾山笑道:“如贤弟人才,李公断然中意。”乃将李公许延秀亲事说知:“延秀力辞,便替贤弟求亲,愚兄亦再三撺掇,李公竟已许允,止待转来一会,便当缔姻。”又备述延秀别时叮嘱之言:“因托我面致,故不曾写书问候。”驾山不胜欢喜。料想兖州寓里酬和之事,柳俊必然说与搢珩,对着玉飞却不便说;搢珩亦于言外露意。玉飞无由得知,但心上自忖:“我却要把妹子嫁他,今石、柳二人已替他求了李公之女,我的念头只索罢休。”又想:“柳俊未有姻亲,不如将妹子许了柳俊罢。

李公以尚书大僚,明知柳俊出身,尚欲以亲女许配;我这过房妹子,履历相同。若得嫁与总兵,竟是一个夫人了。我爹爹也自然中意。此机不可错过。”便道:“‘延秀’二字,想是柳兄表德。”搢珩道:“正是。”玉飞道:“柳延秀当日在敝乡,与弟极相熟识。原拟他这般人物,决非池中之鱼;今果然建功立业,位登极品。可见天生豪杰,决然有成。他今年尊庚多少?怎么还未完姻?”搢珩道:“今年二十二岁了,因在军中,那得议及姻事。”玉飞道:“亲事却正有一家,不知可中延秀之意。”搢珩道:“张兄若以为可,延秀也自然中意。”驾山道:“是那一家?长兄识见,定然切当。”玉飞道:“就是舍妹,小弟只得毛遂自荐了。”

搢珩看玉飞年少英发,他令妹定然出众,延秀此亲不可当面错过,〔玉飞以此机不可错过,搢珩亦曰不可错过。这般亲事,岂有不成之理。〕便道:“既承张兄不弃,肯俯就延秀,弟当执柯。古人一诺千金,游移不得。”遂向驾山道:“我与贤弟相同作伐,如今一言为定。待延秀回来定亲,有何不可。”驾山乃大喜道:“极妙,极妙。”心里想道:“我与玉飞相知有年,不见他有什么弟妹。今此舍妹从何而来?”乃道:“令妹今年尊庚几何?向来未见道及。”玉飞道:“舍妹今年十九岁了。向来随家父在涿州。”驾山又想道,料是张明我妾媵所出。便道:“长兄一言既定,但未知令尊老伯之意若何?”玉飞道:“若得延秀为婿,我家父决允。”

驾山乃记起搢珩仙霞岭诛盗结亲之事,向搢珩恭贺得了嫂嫂。玉飞必要晓得缘故,搢珩便细为一述。玉飞击节赞叹,称贺不已。搢珩向驾山道:“当日与贤弟相别,到吴家取得回书,尚是我藏下,方才带来,因问叙别话,竟忘却了。”便叫小使将书呈上驾山。驾山拆开看时,是系表兄吴庠的回书,不过述祖及父母变故,兼惨闻母舅之变,总因远隔,便不得时通音问的话;更贺表兄进学,将来自然发达,得继先人之业。驾山细细看过。搢珩又一一补叙,便将书付与魏义收了。

驾山道:“会试不知若何?倘能侥幸,李公处亲事便有可望;不得成名,李公或有他图,却将奈何?”搢珩道:“李公身上,决无他虑。他见贤弟一面,不论中与不中,必定成就姻亲。”驾山道:“只是那时兄长赴任去了,谁人往来关说?就是玉飞令妹,也须兄长为媒。”搢珩道:“贤弟姻事,我虽赴任,有柳延秀关说,与我一般。那张兄与延秀姻事,又有贤弟在此,何须过虑。”乃笑道:“只是完姻之后,切不可忘了执柯之人。”两人各欠身致意,说说笑笑,到半夜散席。搢珩便和驾山同榻。

清晨起来,梳洗过,搢珩还要与驾山盘桓。只见军官带了骑坐来,禀道:“有提塘官赍领敕书部文到寓。”搢珩向驾山道:“才得聚首,又要远别,诸凡自宜保重。二月后,我在吴淞望你佳音。〔一路叙得,情景逼肖。〕李公一归,贤弟完姻之事,我自着人来并贺。”又向玉飞道:“柳延秀姻事,即令尊或有他说,万望长兄践言为是。”两人俱各应诺。驾山道:“兄长到家乡经过,务祈到弟家中查看,何以竟无人到京付信。”搢珩点头答应。玉飞道:“弟有两封家信,一封即到涿州,寄与家父;一封欲寄到扬州家里。意欲托石先生着一尊纪,顺便带往,只是不敢烦渎。”搢珩道:“说那里话,总是顺路,何妨带去。就写了付来。”魏义也写书托搢珩管家寄与华英。吃过早饭,搢珩作别。玉飞相送。搢珩止住道:“张兄与令尊书上,必将柳延秀姻事细写了,竟说弟与驾山已经作伐。”玉飞道:“这个自然。”搢珩便别了,上马而去。

玉飞即写了家信、备帖,同驾山到搢珩寓所。搢珩接进叙坐。玉飞递过家信,搢珩即令家将藏了。驾山见寓内甚是宽阔,搢珩道:“这寓所便是同李公等初进京寻的寓所,将来李公与延秀回来,仍在这里作寓。”搢珩事体甚忙,纷纷料理。驾山询知奉旨驿传赴任,后日便要起身,乃道:“弟本该在此替兄长料理,但弟于这些事务素所未谙,在此反觉沾碍。到后日当来相送。”当下别过。

到后日,搢珩起身。复到驾山寓所拜别,又答还了玉飞帖子。〔细。〕对搢珩有相与的官员出城饯送,驾山和玉飞也出城设酒饯行。搢珩领别众官情意,然后到驾山设席所在来。有未尽言语,互相叮嘱。酒至三巡,搢珩便起身言别,驾山凄然洒泪。搢珩道:“离别不足悲,愿贤弟春闱努力,愚兄专望佳音。”驾山尚欲相送,搢珩道:“天色已晚,贤弟尚要入城,不必再送了。”方相别,各自上马。丢下一边。

且说搢珩率领家将等三十多骑,明日赶到涿州,着人将玉飞家信送与张哲,自己便到李府投递家书。其时丽娟于去年接得父亲家信,道为辞刘家亲事起的祸根,好生忆念。当此严冬,老年人那堪劳苦,然而无可奈何。过了残年,到上元时候,只见刘家差人来送盒礼,道:“乃二小姐之意。”丽娟触物即恨,只是不收。〔叙事周到明净。〕

刘世誉原料李家自然返还:“这乃我烧冷灶之意。此时邴一当有好音报来,我且耐数天,便知端的。”一日,同着白子相在灯市看灯,只见许多兵马过去,有人议论道:“那一队马内中那一个少年官,是石总兵,今到南直赴任。李兵部差他顺便带家信来的。”世誉听了,心里想道:“这时李绩还带付家信,想邴一的事尚未做成。”对白子相道:“你明日到李家去,看他来信有甚说话。”当夜拉白子相吃酒而别。

且说搢珩这日赍书到李家,传报进去,再思出来迎接。搢珩见是李公之弟,不好怠慢。再思也见是个总兵官,十分敬重。互相说些套话。两道茶罢,搢珩便令家将取出李公家信呈上。再思接了,见封面上是与小姐开拆的,便叫小使递进。搢珩即起身作别,再思要留住,要答拜,搢珩一并谢却。再思询知乘传赴任,不便留停,只便从命。

送别佩珩进来,对二娘说:“石总兵好一个齐整少年。”催二娘到侄女那边,看家报有何说话。二娘看了,回来说道:“也没有甚说话。只有在关口馆驿里,夜间有贼行刺,幸亏石总兵知觉,将弩箭打死。”再思惊讶道:“那石总兵真个是了得!”举家都把这石总兵称赞。〔像。〕

再思自去年十月里躲在家中,直至今年,都没有出门。就是新正贺岁,都令儿子代往。其时元宵佳节,便乘夜到街市看灯。瞥面撞着了喜儿,满心欢喜,假板着脸道:“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叫家人带他到家,悄悄地进外书房藏了,与晚饭喜儿吃过,便同宿在外厢。喜儿叙说被逐之苦,再思抚慰了一番,乃道:“目今还不便收你。直等大小姐出了门,方好收你回来,你且安心在庄住下。看庄的陈老儿是个死老实人,他不来与你絮搭么?〔不叙此一段喜儿情事,便觉太冷。〕你今日便恁地入城来看灯,与谁同走?夜里你打帐宿于谁家?”〔说话隐约,尚有趣。〕喜儿道:“陈老儿却老实,总不与我搭搢,却待我甚好。

他的老婆子也还强健,待我也着实好,日日是他替我梳头,浆洗衣服,都是他。一寒天我总不曾入城。昨日沈三儿来庄上,说城里灯好,是这般同上城来。作帐到三儿家去宿的,不期遇见了二爷。”那沈三儿也是再思的宠僮,故不恼他。便道:“你倒想着三儿,要到他家去宿。”喜儿道:“这里不敢来,只得到三儿家里去宿了。”再思道:“怎么方才不见三儿?”喜儿道:“想他因同着我走,恐防二爷恼,先避开了。”乃问道:“前日老爷进京,为甚竟不到家?可曾晓得我与兰英之事么?”再思道:“老爷事体多,那里管这般事。况且没有到家,也未必晓得。去年接老爷,我要来叫你同去,后来想着不好,因此不曾。”当夜宿过。明日起来梳洗,再思赠银数两,喜儿悄悄别去。〔喜儿,受再思痛打,却无怨恨处,见得再思待他不薄。〕

上午时候,只见白子相来,再思接进坐下,说些散话。白子相道:“令兄老爷此时想已到朝鲜了,不知外国风土人民是怎生样的?我晚辈们那得走一遭儿,见见那等世景便好。”〔叙得声口情景逼真。〕再思道:“想来也与中华大同小异。”白子相道:“只是令兄老爷已高年了,怎受得那路途辛苦。”再思道:“便是。前日出口,在馆驿里受了大大的惊唬。”白子相道:“为什么?”再思道:“夜里有贼来行刺,幸亏随在那里的石总兵听见,弩箭打死。”白子相张眉画眼,良久道:“这是令兄老爷洪福齐天,吉人天相。这些歹人,自讨其死。”再思道:“那石总兵昨日亲赍信来,因赴任去的匆忙,不曾款留他,连答拜也都没有。那石总兵好一个少年人物,真正可羡可爱。”白子相道:“我昨日同令婿刘二相公在街市走走,见一队马过,有人指道:这队里有一个石总兵,替李府捎带家报。想是到了府上转去。晚辈眼里曾见的内中一个少年官,甚是齐整,想就是石总兵了。”叹气道:“这班人,都是前世带来的福气。即如二爷和刘二相公,今世受享富贵,总是前生福分,非同小可。”又说了一回,然后别去,到世誉家回话。

那刘世誉叫邴一做事,没有第二个人得知,今叫白子相来打探,是为邴一消息。白子相认道打探李绩在路上有甚风霜劳苦,得了再思述那贼人行刺之事,也算做一件异样之事,未免加添了两句高兴的话儿,说得疑神疑怪。叫那刘世誉听了,怎得不怕?把一股怕气,从脚心里直怕到顶门,头发根根扭了拢来,汗毛孔里个个冷气直逼。〔世誉有心虚病的人,这白子相疑神疑怪,里边自然加添了推求株连的话,叫世誉那得不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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