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都山水富饶,风土宜人,美食佳酿甲天下。要说这宁都美食之最,那绝对要数坐落在浦水岸边的食破天了。
时值正午,食破天生意兴隆,客盈满座。在靠窗的一个桌子旁,一位锦衣公子和一个布衣少女对面而坐。
“嗯嗯,好吃,不愧是天下第一楼!”秦伊正双手抓着个酱肘子,一边啃得津津有味,一边连连点头称赞。
之焕拎起茶壶倒了杯茶,递到她面前,“再喝杯菊花茶,解解油腻。”
秦伊腾出一只油腻腻的爪子,端起花茶喝了一口,“啧啧”地品了两声,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摇头晃脑道:“南山东篱采菊花,神农本草列上品,味苦平,主诸风,头眩肿痛目欲脱,目出泪,肤死肌,恶风湿痹皆能除。久服之,利血气,轻身耐老延年长,哎,延—年—长!”
之焕见她不过喝了两口茶,竟道出这么一段医理来,不禁好笑道:“师妹,你这喝个茶还有这么大学问?”
秦伊理所当然道:“那可不?这菊花的学问可大着呢!黄菊花,疏风清热,专治外感风热温病初起;白菊花,长于平肝明目,专治肝火上攻头痛目眩;野菊花味道尤苦,入血分,长于清热解毒,凉血消痈。”
之焕有意为难,指着她手里的酱肘子,笑问道:“那这个呢?”
秦伊哈哈一笑道:“四气属温,五味属咸,归于胃,专治口水横流之馋证!”
之焕双手作揖,啧啧赞道:“师妹博学,为兄佩服。”
二人正仰头大笑,忽见一个人影冲了过来,抓起盘子里的一只肘子,转身就跑,却被那伙计一把抓住,上来就是一脚,当即倒在地上。
伙计嘴里骂道:“小畜生,敢在这里偷食!让你有命偷,没命吃!”说着,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地上之人身材矮小,一身粗布衣裳打满补丁,蜷着身子,连声求饶道:“别打了,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二人一惊,竟是个孩子!连忙出声阻拦。
伙计又狠狠地踹了一脚,这才停了下来,一把揪起那孩子,拖到二人面前,赔着笑脸道:“得罪二位了,我一定好好教训他!”又厉声对那孩子道:“小畜生,还不快给二位客人跪下磕头?”
那孩子刚要下跪,却被秦伊拦住。孩子眨巴着眼睛望着秦伊,诚惶诚恐,似乎在害怕不磕这个头是不是就会有其它惩罚。秦伊扶起他,见他嘴角额头有几处陈旧的淤痕,想来是时常偷食被人毒打所致,不禁一阵同情,拉着他一同坐了下来。
“公子,这……”伙计目瞪口呆地望着之焕。之焕摆了摆手,伙计唯唯诺诺地退了下去。
秦伊问那孩子有没有伤着哪里,那孩子低着头不敢出声,眼睛却盯着地上的那只肘子。秦伊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肘子塞到他手里,笑着道:“吃吧。”
孩子望着手里的肘子,频频咽着口水,却并不下口,抬头望了一眼秦伊,又赶紧低下头去。
秦伊拍了拍他的手,“不怕,这是我们送你的,没人再打你,快吃吧。”
孩子低低道了声谢,却咬着唇摇了摇头,似在提醒自己要抗拒那美食的诱惑。
“怎么不吃?”
孩子道:“留给我爹。”
之焕与秦伊面面相觑,问道:“你爹?”
孩子点了点头,“我爹正病得厉害。”说着,眼泪滴了下来,就落在那肘子上。
秦伊忙安抚道:“不哭不哭,我们帮你好不好?”忽然伸手指向之焕,“这位帅兄长的师父是当朝太医,一定能治好你爹的病!”
那孩子一听,立马不哭了,抬起头,恳求的眼神望着之焕。之焕心里叫苦,他师父的主他可做不了,一时面露难色,暗暗地向秦伊挤眉弄眼。
秦伊却若无其事地指着桌子上的肘子和烧鸡,对那孩子道:“这些啊,待会儿都带回去给你爹,好不好?”
孩子眼睛里满是欣喜,连声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秦伊笑颜如花,摆手道:“不谢不谢,快吃吧。”
之焕却苦着一张脸,小声道:“那个,伊妹,我师父只专外科,万一他爹得的是……”
“不是还有林师叔吗?”秦伊打断他。
之焕瞬间睁大了眼睛,“林师叔?他可是太医令!我师父的主我都做不了,更何况是林师叔?”
秦伊不满地瞪着之焕,“见死不救,算什么太医?我爹说治病救人是医者的天职!”
之焕赶紧接口道:“那你怎么不请秦师叔呢?”
秦伊白了他一眼,理直气壮道:“我们没钱啊!这孩子连饭都吃不饱,哪里有钱买药?诊了病开了方,没钱买药,不是白忙活?”
之焕挠了挠头,说道:“那要不请秦师叔来看,药钱我出就是了。”
秦伊瞬间皱起眉头道:“其实,那个,我爹的主我也做不了啊。”
之焕闻言,瞬间无语。吃过饭,二人决定先去那孩子家里看看情形。三人来到一处巷口,只见路边一群人正围作一团。三人好奇,上前一看,只见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地上,衣衫破烂,瘦骨嶙峋,俨然一副病容。在那男人身侧,一左一右各有一人正在诊脉,左侧是个少女,右侧却是……
“爹!”秦伊与那孩子同时叫了一声。那孩子扑到中年男人身边跪了下来,而在那男人右侧正在诊脉的秦越则抬头看向秦伊,神情惊讶又有些慌乱。
“师妹!”之焕则唤了一声那少女。
少女抬起头来,嘴角露出两个酒窝,“师兄怎么在这儿?”
之焕上前蹲下身子道:“虎子说他爹病了,我们过来瞧瞧。”又朝秦越喊了一声“师叔”,再对那少女道:“师妹,这位就是我们的秦师叔。”
少女震惊地望着秦越,心想这就是那位传闻中的草泽圣手?她从未见过面的秦师叔?震惊之余,连忙颔首行礼道:“霏茉见过师叔。”
秦越一双眼打量着霏茉,问道:“你是林谦和的女儿?”
霏茉点了点头。秦越脸色一沉,不再说什么,低下头继续诊脉。
霏茉与之焕面面相觑,师叔这是什么意思?二人一起看向秦伊,秦伊也正纳闷,他爹这脸怎么比翻书还快?这样多不懂事儿!面对二人询问的眼神,秦伊不知如何回应,只作嘿嘿一笑。
“爹,您怎么了?”虎子却在一旁哭了起来,抬头问秦越道:“伯伯,我爹怎么了?”
秦越未回答,放下虎子他爹的右手,又抬起他的左手继续诊脉。秦伊上前安抚虎子,之焕则向霏茉打听情况。只见霏茉娥眉轻蹙道:“脉象洪数,以左寸尤甚,来盛去衰,乃心火亢盛灼伤阴液所致。”
这时,秦越诊完脉,抬起头看了看霏茉,眼中隐有几分惊讶与赞赏之色,语气却是不冷不热道:“倒是得了你爹的真传。”
霏茉、秦伊与之焕三人又是面面相觑,这明明是夸人的话,怎么在他嘴里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秦越转头又问虎子,“你爹可有恶疮?”
虎子连连点头,“有,有,在背上!”
几人将虎子他爹扶坐起身,掀开衣裳一看,只见他背上有三四个拳头大小的恶疮,中间已然溃烂,正渗着脓液,四周一片红肿。围观众人一见,不禁连连作呕。
霏茉却是面色如常,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点头道:“诸疮痛痒,皆属于心,果然!”
之焕忍着恶心,问道:“师妹,什么意思?”
霏茉道:“这是出自《素问·至真要大论》的病机十九条,是说但凡疮疡痛痒,皆因心火所致。在五脏中,心属火,主血脉,心火炽盛,则火毒壅滞血脉,故发为疮。”
之焕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师妹不愧是太医令之女,仅凭脉象就断定是心火。”
围观众人一听,也都纷纷赞叹有其父必有其女。秦伊也是自叹不如,望闻问切四诊之中,她只将切脉作为其他三诊的辅助,不像霏茉那般精细,能够察病入微,观及脏腑,当即便对这位师姐佩服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