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安宫里,太后坐在罗汉床上,一杯茶拿起又放下。
秋嬷嬷小声劝道,“天色已晚,娘娘还是少饮些茶罢。”
太后看了她一眼,问道,“人呢?找到没有。”
秋嬷嬷顿了顿,“今晚入宫的除了各位亲王和宗亲,还有些显贵大臣,一时没查到,也是有的。”
“再查!今晚我就要见到人。”
“是!”
秋嬷嬷应声退下。
太后一个人坐在那里,身影略显萧瑟。
多少年过去了?没有想到还能见到那个人,那个她曾经陪伴在自己身边多年,要无音讯许久,还以为已经死了的人。
往事一点点涌上了心头。
那时,桃红柳绿,枝头的鸟儿欢快鸣叫,她才十二三岁,还是太傅杨森博家最受宠的小女儿。
杨太傅一生未纳姬妾,与夫人唐氏的一段情,在京城早已传为了嘉话。
可惜她的母亲唐氏在她十岁那年便去世了。少了母亲的管束,她比大姐二姐还要淘气许多。
杨太傅有三个女儿,大女儿早早嫁给了晋王,二女儿许给了兵部尚书文渊博,当时还未出嫁。最小的小女儿待字闺中,聪慧美丽,京城子弟皆知其美名,前来杨府求亲的人络绎不绝。
但是,杨太傅对来求亲的都是同一个态度,通通回绝。
他放出话来,家中小女年龄尚小,不忍早嫁。
其实杨太傅是另有算盘。
现下,大女婿晋王手握重权而又野心勃勃。
这天下眼看就要风云变幻,此时嫁女,倒不如等到巨变平息,尘埃落定,再于那开国栋梁中选一个功臣,反而更有裨益。
于是,女儿的婚事一拖再拖。
与此同时,杨太傅与晋王府、兵部尚书文大人之间的来往也愈加密切。
文渊博的二儿子,与她姐姐有婚约的文思贤,常来府中议事,替父亲投书送信。
因为已经定下了婚约,所以府里并没有多少避讳,她和二姐也见过文思贤几次。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和二姐正在后院荡秋千,听下人们说文二爷来了,就在前厅大堂里面议事。
二姐当时便红了脸颊,一副既想去看又有些害羞的样子。
她自告奋勇的表示自己可以替姐姐去看。反正自己还小,还未及笄,顶多算个小孩子。
她当时真的就去了。
在大堂里见到那个人的那一眼,她觉得这个世界忽然的安静了。
他趴在屏风的缝隙间,就那么痴痴的看着那一头。
最后,二姐实在等的不耐烦,过来把她拖回了房间。
二姐看着傻傻发愣的她很是生气,问她,你不会是看上了你未来的姐夫吧?
她这才回过神,含羞的捂着脸说,应该不是,我听见那人喊了别人一句思贤兄。
她看在眼里的那个人,并不是站在大堂中央的文思贤。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人是文思贤的好友,也是文思贤在御林军的副手,常敬德。
于是,她和二姐都有了小心思。二姐是待嫁的幸福小心思,她则是一点点萌芽的芳心暗许。
终于有一天,文思贤再来的时候,父亲没在家。
她们俩装作在院子里丢了手绢,故意留在那里低头寻找。
两个已有婚约的人见了面,红着脸在一旁说话,他也终于跟那个偷偷念想了很久的常敬德搭了两句话。
那个人的笑颜,从此深深的印在了脑海。
帮着二姐打了大半年的掩护之后,她和常敬德,也终于捅破了那层窗户纸。
原来他也喜欢她。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激动的好几天都没睡好觉。
二姐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说等自己跟文思贤成了婚,让公公文渊博帮忙提亲。
常家虽然不是高门大户,是没落唐城常家的一个分支,但也算书香门第了。再经文渊博牵线,说不定事情能成。
她抱着希望一直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只是没想到,变故来的更快更猛烈。
晋王逼宫,皇上下诏退位,禅位于晋王,晋王登基改元,国号大梁。
她的大姐姐也随着晋王的登基水涨船高,摇身一变成为了皇后。
而自己父亲,因拥立而成为开国功臣,受封燕国公。
文尚书荣升文相,文思贤进封中郎将,常敬德封了校尉。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的二姐却忽然死于一场伤寒。
大姐长她许多,又早早出嫁,她和二姐的感情最是要好。
沉浸在悲伤中的她,不久后就听到令她更为痛苦的消息。
父亲给文相去了书信,表示二女虽逝,还有小女可堪婚配,两家婚约不变。
也就是说,她将要嫁给一直当做姐夫的文思贤!
她痛不能抑,大病了一场。
病中,不只是父母故意,还是文思贤使了些办法,常敬德居然在文思贤的掩护下来见了他一面。
相对无言,默默流泪。
常敬德告诉他,文思贤也不愿意接受这退而求其次的婚约,但奈何双方父母意见笃定,只能徐徐图之,要她好生保重。
她方才捡回来一点点希望。
病好以后,文家很久都没来提亲,听说文思贤和文相吵了一场。
她心里生出一些希冀。
但是,某一天,文家的聘礼却忽然下了过来。
婚姻大事,从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乎没有当事人置喙的余地。
她几乎心死如灰,寻了个机会便跑了出去,找到了常敬德,告诉他,如果不带她走,她就跳入城门的护城河,就此了却一生。
常敬德带着她开始了私奔,同时也是逃亡的生涯。
那风餐露宿的几天,却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但是,他们忘了,或者说他们不愿意去想未来。
杨国公震怒哭诉到皇上那里,说常家小子拐走了已经定亲了的小女儿。皇上派兵追击,很快就拿住了两人。
从此,便是生离的开始。
已经跟人私奔了的杨家女显然不可能再嫁入文家,为了抚慰文相,皇上亲自赐婚文思贤,让他娶了锦州太守之女黎菁华。
常敬德被常氏族长带回,关在了宗祠,将由族长开宗祠决断如何处罚。
宗祠规矩刑罚甚多,鞭刑、炮烙、浸猪笼,等等,不一而足。
她被禁足,听前来劝解的大姐姐,当今皇后提起,方才知道自己逼他做了一件多么疯狂的事情。
然而,错已酿成,悔之晚矣。
她只能求助于自己的姐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