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出自《九歌·山鬼篇》
自从那次祭典上,山中神女墨发如织,身披石兰,腰带杜衡,薜荔飞扬,花枝舞剑,神采飞扬。
谢蔓就遭遇大把大把的请帖淹没,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装逼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她虽然作为摇光谢氏嫡长女,却鲜少出现在人前,除却其他北辰六家的人以外,知道她这么一号人物的人很少。
当然,她从小就是以祭司的身份培养的,所以祭典之上,会出现她这样一个籍籍无名之辈,也不是凭空而来的。
结果这么一场秀走一波下来,什么叫做门庭若市她可算是见识到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未来太子妃的马甲惨遭扒落,导致一瞬间她的灵网账号被一众太子后援会攻陷。
然后,天杀的昭明太子殿下,以此为由,要求包办婚姻提前办完。
那一天,剪纸贴窗,红带飘飘,整间屋子里堆满了金银玉树,宝石步摇,金丝玉镯。
新娘坐在床榻上,险些被太子妃规格的凤冠头饰活活压死。
她今天可谓是万众瞩目,先不说太子殿下从小攒到大的老婆本已经堆满了谢家的十多个库房又多么吓人,作为北辰七家之一的谢家长女,她的嫁妆没有最多只有更多,谢家的女人绝不认输。
就连出嫁时的伴娘,谢家都硬生生请动了久不露面的邢主阁下洛漪来撑场子,非得要把这场婚礼办的前五年后五年都没有人比得过的大场面。
“那一曲《山鬼》可是夺尽了祭典上的风头啊!”
“摇光谢氏的大小姐不愧是未来的太子妃!果然与太子殿下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
奇怪,明明现在,灵网出来后,社会风气开放了那样多......她认识的贵女都略通武术,只有她,从小到大,背着《帝国律法》、《颂词》、《楚辞》、《九歌》、《天问》,不可粗鲁,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有规制。
法,无授权,不可为。
法,定职责,必须为
礼,不得,不可乱。
她从婴孩,到少女,一直这样。
学着如何做好一位祭司,然后辞去祭司之位,代表着神权与皇权联系的枢纽之一,同样也是北辰世家与洛氏皇族族的联姻。
那么,她自己,又是谁?
谢家本该舞刀弄枪的大小姐,还是异于同僚的半吊子祭司??但这些,都是为了嫁给皇族最珍贵的纯血所作的准备而已。
新婚那天,凤冠霞帔的美娇娘一脚踢上了梳妆台,去他的端庄大气,她愤懑无比。
身后作为伴娘的帝国皎月懒懒抬眼,那时还没有那么清冷漠然,是谢蔓从小最爱的玉娃娃,只可惜遗传了洛氏皇族的毛病,能把天聊死,“淡定。”
谢蔓:“......”这一句话就像是冷水一样浇醒了她自个儿,身为世家之女,享受了家族的财富与尊荣,是应当回报的......
平心而论,昭明太子洛承北没什么不好的。
论样貌,帝都贵女圈,人送外号【天潢贵胄】。
论才学,太傅官方认证科科全甲六艺皆通。
论感情史,堂堂太子殿下,除了他的皇妹和宝贝妹子以外,唯三和姑娘名字排在一起出现在帝国周报八卦榜首的那两个字叫做谢蔓。
不才正是在下,谢氏嫡长女。
她有点难过的自己安慰自己。
她承认,两个人的确很有共同话语,比如都很喜欢烤肉,都很喜欢夜宵,都很喜欢大宝贝“洛皎皎”......
但是,没有哪个姑娘受得了未婚夫学什么就得会什么吧?!
尤其是在对方全甲的成绩对比下,她:我承受了我这个年龄承受不了的学习压力......
当然,最最要紧的是,北辰七家的摇光谢氏,全府上下,是可以和敌人正面刚的将军世家。
她,好惨一未来太子妃,被迫温柔大气,雍容华贵,功课全优。明明她的愿望是上战场硬刚,甲胄铿锵,做一个腿长的帅气将军。
生生被手贱给毁了......
谢蔓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时,咬牙切齿,我恨......但是我能怎么办?多哄哄自己,哄开心了就不难受了。
梦境转瞬即逝,身上盖着温软的绒被,腹部揣着崽自动发热,舒服的让人不想起来。
女人秀美的面容沾着一丝如墨的长发,抱着枕头蹭了蹭,柔软的肌肤压出一道粉色的印子,睡得无比香甜。
突然好像梦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委屈巴巴的撇了撇嘴,一个鲤鱼打滚直直坐了起来,外面有隐隐约约的身影缓缓靠近,“殿下?”
长长的睫羽颤动着,然后直直躺了下去,又睡着了。
纱帐外原本以为太子妃殿下要醒来的侍女“......”殿下睡得好香啊,连带着太子殿下都还在睡觉,她还是不打扰的好。
于是,从熹微晨光到日落西山时,终于睡饱了的太子妃:???
反正她睁开眼时,只看见自己的夫君还在睡觉。
就是,睡得姿势委屈无比......长手长脚的大男人缩在角落边,玄色睡袍松松系着,露出一大片的紧实流畅的胸膛,色泽光滑,性感迷人。
如果可以忽略掉踩在上面的那一只因为怀孕而略微浮肿的脚丫子,也许谢蔓还会醋一下夫君的男色迷人。
谢蔓:“......”我真傻,真的。
她清楚自己的睡姿有多霸道,没想到怀孕以后变本加厉。天知道她以前只是扒在夫君的身上而已,结果现在连人都快被挤下床榻了!
“阿北?”女人小心翼翼出声唤了一句,见自己夫君还没醒,一只手捧着显怀的小腹,一手扯起皱成一团的绒被往人身上怼。
她也是要脸的好么?谢天谢地没有人发现太子妃把太子欺负到了这个地步。
有点小心虚·jpg
柔软的被褥盖在男人修长的身躯上,然后,谢蔓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沉稳内敛,“子玉。”
谢蔓:“夫、夫君?”
“嗯。”洛承北撑起身子来,谢蔓就觉得有两根手指轻柔的抬起她的下巴,在唇边落下了温软的触吻,“子玉,该起床了。
。”
“哦。”太子妃小声的应道:“匪石,你是不是又和小六乱学?”
太子一脸正气凛然,“什么叫做乱学?这明明是夫妻之间的正常接触。”
谢蔓:“......”
太子妃有点脸红,直起身子温柔吻上对方脸颊,有点点笑意漫上脸颊,“对,匪石,晨安。”
洛承北露在外面的脚趾头不安的抖了抖,面上稳重无比,说话忘记了思考,“现在不是早上,是下午。子玉睡过了头,但孤已经帮你弄好了琐事,下次想偷懒,先把早饭吃了。”
谢蔓:笑容逐渐凝固起来,觉得好心情都喂宝贝吃了。
洛承北犹嫌不够,“还有,现在月份浅,再过一段时间,就不可以这样睡,”对宝宝不好。一句话尚未说完,昭明太子便敏锐无比的察觉到了危险,他看着太子妃崩了雍容华贵的表情,咬牙切齿,“洛、贝、贝!”
片刻后,随侍取来披风盖在洛承北肩上,他有点郁闷子玉为什么赶他出去。又想到了医书上说过,女人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喜怒无常。太子一大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振作起来,“父皇的禁闭应该到期了,别让他又溜了。”
绣有繁复金纹的玄色袍角曳地划过足下玉砖,一举一动带着身居高位多年沉淀的威仪,如他常佩戴的唐刀一般,内敛
凛冽刀光,兼有君王的果断与气度,此为,天命之子。
——
水镜莲宫
落英飘零水自流,碧叶连天射白鹿。
话本子里都是骗人的,霸道郡主才没有整天到晚只知道谈情说爱,明明是忙的不可开交,连偶尔聚一次都要中途退出。留下一只狐狸蹲桌,鸟崽吃草。
一红一粉,现场点评。职场萌新,在线做菜。
红烧排骨,宫爆鸡丁。蟹粉狮子头,桂花糖藕。
松鼠桂鱼,桃花鱼卷。糯米桂花鸡,当归鸡汤。
青椒土豆丝,回锅炒肉。荷叶糯米粥,鸡蛋炒饭。
硬菜,素菜,煎炸煮炖爆炒,齐齐上阵,轮番而过。
杯盘狼藉,酒饱饭足后,
“有点老。”顾臻舀了一勺蛋羹送进嘴巴里,砸吧砸吧嘴,扔出评价。“小八,你试试。”
原先趴在洛漪膝上的桐宁显然对吃感兴趣的很,也不介意这是顾臻吃过的,挥舞着别在衣襟上做装饰的金勺子,仰头啊呜一口,残缺一口的蛋羹晃悠悠的被包圆了。
宫璟初:所以八殿下你拿勺子干什么?为了仪式感么?
“不错呀,你这种搁酱油紫菜的做法,我皇姐应该会喜欢的。”
“皇姐?”原谅他对皇室一无所知,直到现在,还不知道曾经和他勾肩搭背胡汉三到底有几个崽。
“是......那位殿下么?倒是未曾谋面,没想到也会喜欢这个。”尽管一无所知,但我不能方,知之为知之,不知为知之,宫璟初表情有点僵硬。
索幸被心大的小八给略过,她笑意盈盈道:“六皇姐的母妃也喜欢,连带着她也喜欢。”
“至于总是宅在神殿,是意皇姐的老毛病了,惊蛰之前是不能沾地的,反正六皇姐也在,她们可以一起玩的。”
她这话说的有些混乱,他姑且了解到这位殿下行六,名字带了一个“意”字。
“所以,”他正色道:“到底是几位殿下?”
“呀!”桐宁撅了撅嘴,十根细白的手指绞作一处,眼神飘忽,似乎想萌混过关。
“没什么不好说的,就一个老六。”坐在旁边的顾臻把玩了一下那把解腕尖刀,漫不经心道:“就是古籍上记载的一体双魂,挺有意思的。”
便见那人一怔,两人轻易的从宫璟初墨蓝的眼中看到错愕。顾臻不大高兴的挑了挑眉,“醒醒,这都什么时候了,云涯可不歧视人格分裂患者。”
宫璟初没有吭声,思绪却早早飘到另一边去了。
那时,他身边还跟着同一个师门的小伙伴,还附加一位带队师叔,就是养了一只雪地品种总爱嗷呜叫大狗的师叔。
是个狠人,也是个熟人。尽管两个人因为人设无法凑在一堆堆聊哈乐乐干的蠢事,被迫高冷不近人情。
师叔看他,带着同甘共苦战友情,就像是两个小伙伴一起倒霉,自个儿还能感到点宽慰。
而他看师叔,......对不起,他有罪,他辜负了老师的厚望,他对不起师门的教导......但这种类似于鸭妈妈带崽溜达的莫名既视感,他真的是看一次就越想笑一次。
还好没有读心术,否则他一定会被师叔提着三十米宝剑追杀(小小声)。
而如今,他并非觉得她们的观点有什么不对的,相反,要是那一天的人也是这样想的就好了
宫璟初清清楚楚记得在他来帝国的途中,也见过如她所言的病人,那是一次顺手接过的委托。
有村庄围湖聚集,背拥青山,靠湖吃湖,靠山吃山,过得平凡而温饱。
但是偏偏出了一门怪事,或许不止一个。
村长家的柴火垛总是零零散散滚了一地,王阿婆家的猫总是被拔秃了尾巴,还有李大叔家的狗总是莫名其妙的乱吠......
于是有人寻思着会不会是谁家坟里起尸了,但彪悍的村民从来用的都是火葬。偶尔土葬的棺材都停在那个小义庄里,门槛加的高高的,保管走尸蹦不出去。
那么,问题来了,这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恰巧今年村里来了个有本事的年轻人,可惜百般手段下没个究竟但架不住人家请外援啊!好家伙!一个纸鹤飞出去,外援个个俊的跟小葱拌豆腐似的,还有一大一少贼俊。
于是他们受到了热烈的欢迎,可他们只不过去镇上置办了一些东西,回来时便见到众人围在一起,在咒骂着什么。村里人向来直来直往,说不定是偷鸡的贼被逮住了,到底也下不了狠手的。
但架不住有几个皮猴子好奇的紧,抱着红灯笼红蜡烛就往前凑。
师叔抱着红绸有点不高兴的哼了一声,不喜欢他们瞎凑热闹,但也站在那里没有走,臭着脸数落着把他叫来跑腿的仁兄,“臭小子,自个儿脱单还让为师跑腿!”
没错,村里来的年轻人,是个师兄。按照老规矩,正在历练,莫得灵力。
因为术业有专攻,又搞不定这事儿。整得只好远程求救自家作为术修的师尊。(顺便提一句,那师兄是个纯粹的剑修,因为专业不对口而被师叔嫌弃的很。可他居然脱单了!就是在这里,遇上了他一见钟情的道侣,暗搓搓的准备带老婆回家给长辈瞅瞅。要知道,如师叔这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中年一枝花到现在还没有道侣。自然而然,看师兄哪里都不爽。)
直到挤进去看热闹的皮猴子惊恐尖叫道:“你们在干什么?!”几个正在系布条的壮汉才注意到他们,带着满足和潮红的脸上划过几分尴尬,随即朝人吼道:“看什么看!还不快把她浸猪笼!”
”救救我——公子!求求你们!救我!”女子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她被数人拖拽着,近乎如畜牲般被塞进水牢,满身青痕,衣不蔽体。
他们认得她,是个面容年轻姣好的姑娘,嗓音软糯,烧得一手好菜。只有在身旁先生不要脸的拜托师长买结婚要用的东西时,羞红了脸,轻轻捶捶身旁人的胸口,然后半是羞涩半是认真的告诉他们去镇上的路怎么走。
小夫妻俩早就约好了的,在她的家乡办一场,在他的师门办一场。既可以全了吃百家饭长大的她对乡亲们的谢意,也免去了因为道侣大典过于简陋的不开心。
两个人约定好了的,他第二天带她回家,去看雪山日出,去看月夜下的蓝楹花海,领着她去瞅瞅他的糟老头子养父。
所以,要浸谁的猪笼?!那姑娘今天晚上分明应该披上师叔买来的红盖头,等着夫君挑开盖头,红灯笼红蜡烛照出两张喜气洋洋的年轻面容。
不应该啊......她的面上沾着血和土,难看死了,倒是和那一张张小葱拌豆腐似的他们一同想着:“不应该啊......”
年轻的师弟面上沾着泪,不敢置信,他站在众人的面前,一身僵硬,如坠冰窟。这是......怎么了?明明是同村的人......为什么,会这样?!
她,他,他们,木着嗓子,问他们:“为什么?”
“为何......”
他们上前想救她出来,被村民们包了个圆。七嘴八舌解释道:“仙君!前段时间都是这死丫头搞的鬼!她被孤魂野鬼上身,留不得啊!万一哪天把俺们给砍了咋整?!”
“就是!”拄着拐杖的王老太一口牙残缺不全,“这小贱蹄子成天到晚骚姿弄首的,活该!”
“仙君你们别管了!.....”
......
乡音吵闹的很,宫璟初冷眼看着那一张张黄牙口里喷溅出唾沫星子,觉得怒极了。他想拔剑,师叔,师弟们也想拔剑。
去你妈的砍人!去你妈的骚姿弄首!不过是你们的恶欲涌动,为了什么子虚乌有的玩意儿!是她主动躺在你们这些畜生身下的吗?!
但谁的剑也没有拔得出来,他们奋力向那里靠近,青壮年可以用力推搡开,遇到老人小孩就绕开,如何出的了剑啊?!
那是昨日招待他们一行人的村民,土酒浑浊,一顿家常便饭,湖边人家总是热情似火,烧得人心坎里暖乎乎的,怎能拔剑相向啊!
可装在笼子里的姑娘身上带着粗暴的的淤痕,刚才围着的男人里面,有好多个,是同村看她长大的伯伯。
她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她叫过他们阿爸阿叔,叫过这些人,带着亲人的称呼。
她也曾伏在王阿婆的膝上,亲切的唤她一声“阿婆”。
她也曾帮妇人穿针引线,她叫她们“阿妈”。
她记得,阿爸阿妈还有阿婆,他们都是笑着答了一声“嗳”的。
她眼中泌出血色,然后“噗通”一声,溅起大片大片的水花,所有人停下来去看。
扎着辫子的幼童奶声奶气,“仙君仙君,我把讨厌鬼踢下去了!”
他也是个孤儿,穿着新婚人家赠的衣服,踩着待嫁娘密密缝补的百纳鞋,手里拿着啃了半口的喜糖,纯黑的眼里闪着孩童的任性残忍,“仙君仙君!虎子是不是好厉害呀?!”
......
人性之恶,是不是都是如此?
云涯,不愧为世外帝国。
他敛下思绪,唯有一句浅淡的自语,淡化了他的追思,远远而去,风吹拂他的衣摆,他走进厨房里。
“如此,那可就太好了......”是他的伤怀与感慨,往事不可追,但是今朝,却可以期待,悲剧的缓缓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