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沉默,街巷静寂。
已深夜,街巷空寂。
清漫幽淡的星光月华笼罩,入眼便是温和的银晕。
所有屋楼都披上了一身素装,伴着楼前时而或多或少稀稀两两红纱为罩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李一通身上所浮泛而出的疲倦却气息越发凝实,他疲倦,却是为何?
因为他承受了太多,负荷着这个年龄本不该牵涉的烦事。
他是被逼上梁山的。
他就好比这些楼屋背光面被黑暗吞没的区域与暴露在柔滑光华下的事物——
光明不一定便是永恒,有光明的地方也定有黑暗!
好比他的心——善中有恶,恶中有善!
秋风渐起,拂动星空几片云,李一通鬓角的几绺乌黑亮滑的发丝因之飘摇,斜飞起来,潇洒无比。
夜总是冷的,加之风中的寒意,就更冷了。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换道好几条街都是死寂一片。
李一通却知道,偌大的京城肯定有几处通宵达旦热闹非凡的所在,而其中的一处,便是他的目的地。
走了将近三个时辰,他忽然在一处红墙黑瓦,威势雄浑、占地几亩有余的建筑物前有些不自然地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来很多往事,神情恍惚间,双拳已然攥紧,甚至于指甲盖都快嵌进血肉中。
回过神后,他猛吸两口气,不断地颤身而接着又走了下去。
便在这处巨大无朋的建筑物的另一头,隔着一条街,就是京城最有名的窑子——万魁楼。
而有窑子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那边聚集了东来西往的江湖人,过着刀口舐血的江湖人。
万魁楼无疑是江湖人心中的最爱。
李一通已隐约听见名妓的娇啼与男人的豪言相合而生的躁动,一双眸子自始至终却仍古井无波。
一座楼,气派深广的一座楼。
琉璃亮瓦、装裱精美、体积硕大的一座楼。
便是万魁楼。
满城安谧无声,人迹杳然,唯独万魁楼的门口却还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李一通已与那道通往堕落罪恶的门户相距不远。
他的神色突然变得极为滑稽,酷似一个害羞的娇娃出嫁前的忸怩姿态。
他是第一次。
并不是所有江湖人都会癫狂似的成天往窑子里纵欲发泄。就像一颗心宛若今夜的月光般皎洁无瑕与滴尘不染的李一通。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杀人!
一个该死而对他来说特别重要与带有意义性的人!
李一通平复下微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显得泰然镇定,阔步走向那道门。
而后李一通才新奇地察觉。
——其实女人也是风流成性,特别是妓院的女人,更是廉耻沦丧、伦理全无。
——对于这些女人来说……钱就是正道!
或许是他实在太俊俏的模样,门口迎客的几名穿着暴露、********的女子竟前仆后继地赶来。在你一拉,我一搂,她一抱的暧昧情况下,径直步入楼内。
李一通神色骤然呆滞,感受到从身体各处传来的酥软异感,想脸红却又红不起来,想发火却也无从遂愿。
越疲倦的人岂非越需要女人的安慰?
他已在里头。
一条长到没有尽头与宽三丈而色彩鲜明的红地毯上。
李一通打量了一下,只见楼内金碧辉煌、装饰的富丽堂皇,灯光璀璨夺目,氛围靡靡勾人。
厅堂里的人并不多,这在常理中,深更半夜的,而且还是在窑子里,男的当然得做点男的该做的事情。
被红色地毯分隔出左右两侧的酒席间,一些豪绅在樱桃翡翠般的女伴依偎下喝的烂醉。
居然连一个护卫都没有!
“怎么回事?”
李一通皱了皱眉,目光忽然从忧愁转向凌厉,人群里竟没有他要找的人。
就在此时。
“哟!”一声娇滴滴的呼声随着一道曼妙身影而来。眨眼便至。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子,杨柳细腰、秋波明眼,含着媚笑,扫视了李一通几眼,玫瑰般的两瓣红唇轻启:“您的兵器可真不凡,少侠可知万魁楼的女人都碰不得兵器么?”
“为什么?”李一通已开始不耐烦。
一个人如果找不到一个东西是会很生气的,更何况李一通要找的这件东西对他来说更是至关重要。
所以,他很不爽,偏偏一个女人又撞他枪口上了。
美丽的女子对他看似不满的态度视若无睹,柔声解答道:“因为,万魁楼的女子碰得只是能让男人高兴的东西,少侠不卸剑找个姑娘快活,却要在这里站着碍眼,这~奴家还是第一次见呢!”
振振有词的一个答案,这让李一通有些百口莫辩了。
不少人也齐齐望向这里,目光里填满了讶然。
最后李一通才知道,也是终于知道。
疲倦的人并非一定就要****的安慰,而越疲倦的人反而更能独立活下去!
更不要说李一通这般以剑作为生活必需、生命必存的青年!
他转而摇了摇头,面色不改,随即那双眸子再度变得锐利如刀,自身后取下了那柄剑。
“这不就对了,少侠,还……”美丽的女子本是洋洋自得,腹诽着征服一个乳臭味干毛都未长齐的少年还不是易如反掌,正想着怎么从李一通身上多诛求下几分回扣时,木质的剑鞘居然已经指向她的咽喉,令得她接下来的话语尽皆横梗在喉道内不得吐出,同时一股凉气从脚跟如箭般直窜至她的脊柱,全身毛发倒竖与颤抖,不能自制。
美丽的女子呆了,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从青年身上弥漫而出的杀气,她破天荒地认知到,死亡是那么的近,仿佛下一刻自己便会横尸当场,血溅五步!
鸦雀无声。
残留的只有厅堂内众人的口水吞咽之声。
紧接着,他们就听见了一句狂大无比的话,一句貌似挑衅寻乐的话。
他们的心脏都快有些难以承受。
“想要活就回答我一个问题。”李一通如若凶兽的眼光盯着她,看得她一阵发毛,声音却是出奇的含蓄。
美丽的女子手脚冰凉,顷刻间额角冷汗如豆,双腿就像弹琵琶似的晃动着。
她嫣红的脸因恐惧而变得苍白,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围。
一个对一个女人都这么狠的人,那么对自己肯定会更加狠!而这种人往往是无所不为!
她害怕地几近昏厥!
很多人也想到这一点,噤若寒蝉,场间陷入泥潭般,他们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万魁楼能霸占京城头牌窑子如此之久,哪能没有靠山。只怕,这座靠山比常人想象的要更大,更硬,更强!
说不定这位美丽的女子身后就有哪个权势滔天的人物为其撑腰!
这青年纵然有点本事又能翻起多大浪?
狂涛骇浪?
震惊之余,这里突然卷起几道寒气风旋,让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打了冷噤。
“刷,刷,刷……”
场间黑影连续闪动,就像凭空捏造,蓦地九个人出现在李一通周围,各持一柄剑,点指着他。
没有人用肉眼看见进入现场的情形,亦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就好像他们本身就在这里,与这里的空气融为了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