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当空,白阑宫内传出一声熟悉的惊呼。
绿照与贪狼纵然有些疑虑,也顾不得什么,携了玄女入了内殿。
皎兮殿内的小四依旧平躺在床上,只是面目安然,褪了铁青,眉头舒展开来,已经丝毫没有痛苦之意,反而睡得分外香甜。
绿照不解,上前探了探她的脉,四平八稳,与方才简直判若两人。她冥了一阵,万分确定了才开口道:“她的毒,解了。”
玄女眉头一挑,稍显意外。
:“什么?”只有贪狼面露惊喜,“如何解的?”
绿照摇头依旧不解。
床据之上,小四睡得十分深沉。等到绿照又上前确认了一番,灭了明火,他们才安心出了皎兮殿。只是至始至终都没有人注意到,殿内书桌前的窗棂之下,一朵不知名的花凭空出现,紫得分外妖娆。
一时三刻,流苏林尽头黯淡下来,一道光影越过宫门直接在内殿落了下来。此刻宫庭内已熄了灯火,万分寂静。
皎兮殿外守着两位仙侍,见来者忙上前礼了礼:“神君回来了。”
他白衣与脸庞都沾满了泥腥,束起的高发零落了几根飘散在空中,看上去有些些狼狈:“小四和贪狼他们呢?”
仙侍答曰:“小四姑娘毒已解,正在殿中歇息。贪狼星君回了天枢宫,绿照仙子此刻在偏殿。”
白延麇松了口气般将手中的剑递与那仙侍。
仙侍又开口:“神君,昆仑玄女方才也来过,玄女说今日在流苏林中很不巧,明日会差昆仑仙侍送些东西来。”
听闻“玄女”二字,白延麇轻皱眉头,忆起今日流苏林中场景,并不知晓也有玄女在其中,或许是自己大意了。
“她还有说什么?”
仙侍答:“后来贪狼星君与她道了小四姑娘的事,玄女说正巧她有珠蓝诛草,后来他们进入殿中却发现小四姑娘身上的毒不治而愈了。”
不治而愈了?白延麇在心中重复了一遍,拢了拢收与袖间的灵草,为何玄女又正巧有蓝诛草?
思而不解,
他轻悄踏入房中。
殿中的香似与往日有些不同,那些安宁的香气都是他亲自调的,檀木迷迭安息无忧。今夜却平添两股花香,在安宁香中缠缠绕绕犹如木生两蒂,温和淡雅,让人心神更加舒坦。
他未支烛火,悄然来到小四床前,靠着床延坐了下来。
小四此刻乖巧地平躺在床上,呼吸清和,面色回到初见她时那般红润。
白延麇瞧了她一会儿,思绪全无地也闭着眼,肆寂无风,直到脑海中的一个俏皮的声音脆生生地唤了他一声麇麇。
妖族白杏如雨,初逢玄女赪颜皓齿,霓裳嫁衣落满杏花浮动暗香,与白流苏下花穗殷红的小四重合起来。
她们不约而合唤了声他的名字。
白延麇扶了扶额,想是近日穿梭六界太过忙碌,又是大婚在即,觉得疲惫,自己才胡思臆想。
天上的时间漫长,光阴顽石似的杵在那里,费劲力气也只能挪动它二分。
小四睁眼便有仙侍服侍着穿衣洗脸饮水喂食,如此无脚无手度过三日,无聊得要发疯的她,实在忍受不住,想闯出皎兮殿。
仙侍将她拦下:“姑娘大病初愈,应当好生休养。”
小四打着赤脚在她面前很灵活地转了一圈:“我身体恢复得比以前有过之而不及,腰上还多了二两肉,你看不出来吗?”
仙侍为难:“是神君吩咐的,阿落不敢违抗。”
小四扶额:“那也没让你们把我给拘着不是。仙女姐姐行行好,让我出去放放风。”话音刚落,她便将那仙侍一把掀开,赤脚就踏出了殿。
白阑宫脱下月光衫,换上一身红装,一眼望去殿顶軒亭,铺天盖地红纱艳艳,万分喜庆。
今早刚起的时候就听那些仙侍说,前两日昆仑玄女来了一趟,叹了一声什么,后头西王母便派了一众仙侍将白阑宫里里外外都装潢了一遍。或许是往日的白阑宫太过素雅冷淡,这几日看起来才有种将临喜事的感觉。
小四一路张望,踏着石阶,穿过好几处挂着琉璃红花灯的亭台轩榭,延亭而望,才知白阑宫内竟有这么大个仙池,仙气缭缭,池中种满的红莲此刻开得很是欢快。
白延麇那么死板的神仙,大概不会喜欢这些鲜艳红花,想来也是那位西王母娘娘的手笔。
小四沿着红莲望至尽头,那座軒榭中,白延麇目光掠过红莲,正正巧也落在她的身上,小四很欢喜的朝他招手。
只见他跃亭入池,飘然一身湖色纱衫,被凤吹起一个弧度。
清风明朗时,白延麇足点花间,踏莲而至。
小四这才知道,自己欢喜看这些九重天上的仙人,他们仙姿缥缈,与凡人是不同的。
她脸上带着满满真心欢喜的笑,见了白延麇第一次很好气的道了句:“你今日穿的淡湖色甚为好看。”
白延麇眼中却带嗔怪:“我又不是女子,不需好看。”
小四吐了吐舌头,心里叹着这白延麇果然还是那样别扭,不等她辩解,白延麇又嗔了句:“阿落怎么在照看你,我宫中是没有鞋履了吗?衣裳也穿得这么单薄,白阑宫寒凉,你是凡界的三岁小孩感知不到吗?”
正听着,小四感觉脚下一空,整个人腾空而起。她被白延麇突然横抱起来,脑袋一空,吓得赶紧环住他的脖颈。
清风送来阵莲香,为她脸上熏上丛粉红。
白延麇星目剑眉,皮肤不似常年沙场,分外白皙,白白嫩嫩的脸庞唯有唇间一点红,如此看来,很为可口。
小四盯着他看入神,咽了咽口水。
白延麇很嫌弃地低头撇了她一眼:“你饿了?”说着又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她掂了掂,“你觉没觉得,你近日是胖了。”
:“我胖了?”小四咬牙切齿在他怀中一阵扑腾,“你以为是因为谁,每日禁我在房中的,死白延麇,你赶紧将我放下来!我命令你!赶紧!”
小白失笑,将她抱得更稳当,任由她一双赤足在空中晃荡,不踩不理的向皎兮殿踱去。
也不腾云驾雾,明明只需一霎的功夫,他偏偏在宫中行的不疾不徐,一路行廊跨阶,走两步便有仙侍仙娥向他招呼礼拜。
小四扑腾得累了,干脆安分下来:“你知不知道你和玄女下月就大婚了,要是将今日之事再传出去,你们九重天上那些本就有许多对你我有误会的神仙,他们一仙一句,也能把你给淹死。”
:“你当我宫中的仙侍是为谁办事的?”白延麇顿了顿,“你可是觉得不便?”
小四干脆答道:“自然不是了,我只是。”
话未说完,便被他打断:“那便行了。”
接着,便是一路沉默。
小四想,白延麇定是觉得在魔界中自己是因他受伤,所以心中有愧。他这样别扭的人又不肯明说,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对自己好。虽然对自己好的方式…有些不那么尽人意。
皎兮殿外,阿落带着鞋和披风早就守在那里。现在看来,这千里传音果然很是方便。
见着小四被往日清冷,身边没有半位红颜的白神君抱了一路,一众仙侍心中早就沸腾起来,面目却依旧噙着那抹恰到好处的笑,一看便是被白延麇培养得失了些人性,实则,仙也是没有人性的。
皎兮院中种了棵白梅,四季在这里仿佛不太管用,才吹了两夜秋风,树上的白花却开的很好了。
小四穿好衣鞋时,仙侍退下,见着白延麇正好附手站在那棵梅下。
:“这位神君,你现在可有空送我下凡?或者差人送一送我?”
小白目光攀上她期盼的眼,面色不是方才那样泰若:“你伤还未好。”
:“我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绿照姐姐还给了我好多药膏,连疤痕都快好全了。”
白延麇扯了扯嘴角,第一次觉得医仙有些碍事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在凡间是有个朋友等着我的?我不在了太长时间,司空现在肯定很着急。”
:“你不是要治眼睛吗?”
:“阿?”
:“天帝陛下几日后会在瑶池举行盛宴,因你此番魔界有功,也邀了你,说要行嘉赏。”
天帝行封赏,那不是天底下最有权势又最富有的神仙,小四眼睛一闪,亮晶晶的仿佛看见前头堆成山的金银珠宝,良田美屋下,司空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说:小四不但眼疾除了,还为我们挣了一辈子也花不完的钱,真是甚为乖巧甚为乖巧。
想到此番,若是再晚两天回去寻他,司空应该不会责怪自己吧。
小四点头:“好,那我就卖天帝陛下一个面子。”
白延麇心中泛起丝甜,表面却依旧似面瘫一样不作任何表情。
:“不过,我这几日还是就去天枢宫住吧。”
白延麇抬眸,有些不快:“为何?”
自然是不能说因为玄女的缘故,玄女就算大气,新婚之前,有一女子住在她夫君的府上定是很不快的。白延麇神经这么粗大,他尚未察觉什么不妥,自己却要帮他好好妥一妥。
小四灿然一笑:“贪狼昨日托他宫中的仙侍前来看望我,说他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实在想我的紧阿。”
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看来自己与贪狼君待了两日,得了几分他的真传。
尚未注意到白延麇脸色有些发黑,他头顶的那棵白梅也通通敛紧了花蕊。
小四依旧笑盈盈地问他:“房中那盆紫花唤什么名字,它花瓣一天一个颜色实在神奇得很,可不可以将它送我?”
虽不知她说的是什么东西,白延麇脸色依旧暗沉,直截了当地回了句“不送”。便负气转身走了。
小四只当他说的是慢走不送,大声张罗起仙侍:“阿落仙女,你们家白神君把房中那盆儿紫花送我了,可不可以再替我打包些你做的那些甜糕,我今日要送些去天枢宫,好在他宫中多叨扰几日。”
语闭,那棵白梅晃了一晃,落下好几根树桠,正对小四头顶,噼里啪啦地一通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