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秋末,忽然而已。
一山草木,能黄的都黄了,能落的也都落的差不多了。
冬至前总是景也萧瑟人也萧瑟,像是平常天里受了场寒雨,又误吃了颗青白未熟的果子,酸涩不已。
山主嗜酒,她总穿着薄薄一席青衣,在碧湖边静坐饮茶,或在木犀林打盹。起初几日见她还平繁,可现下秋色越发浓重,就越难瞧见她的身影了。
好在山中热闹,有小尾巴相伴,青净殿也不寂寞。
青净殿堆了一筐又一筐的果子,都是山中妖精小仙送来的,知道小四爱吃,山主吩咐了拿去给她制了一大堆的果脯蜜饯,又在小尾巴的督促下一日三餐都吃的很是不错,她这两日也终于稍微圆润回来了些。
容川走了没几日,听殿中的仙侍们说,山里又要来新人了。仙侍说还是南海仙母的徒儿,哪位在天上赫赫有名的星君,不小心犯了个什么错,被仙母安排进来关他两天。听说随行的,还有位凡人。
这日小四在殿中与位仙侍姐姐学着怎么做蜜饯儿,见小尾巴慌慌张张地从殿外跑进来,进门之时还被台阶给绊了一下。
小四道了句小心些。
:“怎么总这么冒失,非得摔到你才长记性?”
小尾巴却不管这些,赶紧把蹲在地上的小四拽起来。她跑的脸蛋儿红扑扑的,喘着粗气儿道:“你可知…你可知今日来的人是谁?”
:“是谁?”
:“我刚才在山下和小狐妖玩儿,就刚巧遇到了被遣到訾垣山的两位!他们正好要上山顶来拜见山主。”
小四一脸黑线:“所以呢?你还是没说他们是谁啊。”
:“就是你常念叨的,就是”
此时“咚咚”两声扣门声打断了小尾巴,将小尾巴后一半话哽在了喉咙中。
:“这里可是尔灵山主的宫殿?”
青净殿半开的门被来人敲了两下,小四寻声而去,只那一眼,满心惊喜。
她甚至没有任何思考地跑过去,朝那敲门的,一身黑色劲装的男子怀中一扑,丝毫不在意形象的挂在他身上。
那男子一颤,似也有些意外,等她死死搂住他脖颈,像尖叫一般唤了他一声“司空!”他才反应过来,伸出手将她反抱住。
自始至终司空阙脸上都波澜不惊,他显然不曾想到,自那日野湖捉妖后消失的小四,自己找了她许久的小四,如今会在此处轻而易举的碰见。
小尾巴站在那处,倔强地吐出那半句话,轻呢了声:“司空阙和七杀...原来这就是你经常念叨的司空阿。”
站在两人拥抱的边上,有些局促的就是七杀。他此刻不但局促,还有些郁闷,他郁闷司空这样将高冷进行到底又脸臭不会讲话的人,还会有位这么热情的老相好?再反观自己...热情似火!开朗活泼!长得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
他哀叹一声,果然自古蓝颜命比纸薄。
等那激动劲儿终于过了,司空放下小四,见她一脸伤痕,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快。
:“司空!你怎么来这里了?”
他不作答,终于怒视起她覆花的左眼。
小四自然心虚的,在人间飘摇十几载,与司空相依为命,早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亲哥哥了。他向来脾气不好,不爱见自己受伤,这次定免不了又要被说教一顿。
小四索性将目标转向旁边的七杀,欢欢喜喜地又问他:“小七,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七杀有些迷茫,这个女孩儿怎么知道自己叫做小七的?虽然她见来确实有些眼熟,不过...自己又确实不曾见过啊。
小四撇撇嘴,那人不答,这人也不答。这么久不见,连寒暄也不与自己寒暄一下?莫不是,自己离了太久,两人将自己忘了?
感觉衣摆被人拽了拽,回过头躲在她身后的小尾巴,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了一句:“小四,这两人看上去怎么有点儿傻傻的。”
:“小四?”不得不说七杀听力也太好了,他迅速反应过来,将这个青丝散落的女子与在凡间遇到的清秀小哥重合起来。
:“小四!原来你是小四!你居然是个女孩子!”想来也是七杀自己太笨,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小巧可人,清秀灵气的男孩子嘛!
七杀脸上愁云消散得无隐无踪,他惊喜的上去拉着她的手臂,左瞧瞧,右看看。
右眼仍是英红,只是左眼...
原以为山主会在碧湖,可也未见到她。
小四将他们带到碧湖望舒亭中,亲自沏了壶茶,为几人一一斟上。
途中与七杀和小尾巴闲聊着,一旁的司空却始终脸色黑沉,一言不发。小四心中了然,他是在气她离了他许久,如今受了一身伤不说,还丢了只眼睛。
亭外就是碧湖,那孤零零地孤舟仍飘在湖中,上头单脚立了只白鹭,在打量着湖下的鱼儿。
小四将杯茶断到司空嘴边,独留一只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司空,喝茶,我新学的,白茶桃花,你尝尝。”
他不说,不动,她便也盛着那杯茶,手臂僵在半空。与他对峙一会儿,司空终于败下阵来,拾起她那杯白茶桃花。
轻抿一口,语气冷漠:“说吧,后来去了哪里,是谁做的。”
小四在心里哀叹了声,不自觉和七杀对视了一眼,表示无奈。七杀摊了摊手,也复述道:“快说吧,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又要重头到尾将一遍了,小四还未开口,都觉得有些口干,连着喝了几杯茶水,才开始慢慢回忆起她那倒霉催的魔界与天界之旅。
不过精简许多,她只挑了些重要的来说,琐碎的事便也懒得再谈了。
误被魔族小王子喇修掳去虚空之所,参加了场修罗斗场,中了毒又上九重天医治,而后养身体养了段时间,又遇上玄女,被她剜了眼睛抛下九重天。
一切都是轻描淡写,她仿佛说的只是几件平常小事般泰然自若。仿佛那剧毒之伤不起她所受,仿佛那剜眼之痛不过被蚊子叮咬。一切的一切,仿佛不过尔尔。
司空手捏成拳,指节青白,他瞬间将背后惊尘抽出,大喝一声:“玄女在哪儿,我要去杀了她。”
司空方想御剑,便被小四与七杀吊住两只胳膊,阻止他的行动。
:“殷夙乃上任天帝亲封玄女,又是昆仑那只老鸟的女儿,就凭你凡胎一具,哪里是人家的对手!”
小四点头:“司空你放心,我的眼睛他们九重天的上神已经答应替我去寻一只了!我现在很好,你看,我现在并无大碍阿!司空,我知道你怨我保护不好自己,但是我发誓,我发誓我今后必定会不这么软弱让昆仑那些神仙欺辱!你相信我,我定会报这个仇,只是不是现在这种时刻!”
她第一次直面她内心的恨意,只有在司空面前,她才能坦白她不是那样只有满心善意,她要报仇,她要玄女尝到剜眼之痛!她要她血债血尝!
见司空平静下来,小四立刻夺了他手里的惊尘,抱在自己怀中。
七杀也放了擒住司空的手,他也心疼小四,也厌恶玄女。她若要报仇,他定要帮她的。
:“九重天上的神仙哪个不知道昆仑仙一个比一个的高傲,以前我常听我朋友贪狼讲他们家的坏话,只以为昆仑鸾鸟一族不是好相处的,却不曾想,玄女居然这样心狠手辣。亏得六界中赞叹她的人还不少,生的美又如何,还不是蛇蝎心肠!”说罢,又叹了口气,“想当初,你还想上昆仑找他们治眼疾。我原本只觉得他们最多将你轰下山去,谁能料到,她竟然这么过分。”七杀郁郁中,想来又有些不对,“她到底为何要剜你眼将你抛到訾垣山的?你除了找她治疗眼睛,还与她有何交集?”
这一问,便要扯到更多的人,更大的故事了。小四犹豫了一会儿,又灌下了两杯白茶,不知为何,她心虚地抬眸望了眼司空。他面色不好,不!应当说他面色极差!
可是不论如何,十几年的相依为命已经让他在她心中有足够的分量了。她不应当还有所隐瞒才是,就算她不是凡人,是冥界帝姬这种听起来万分荒谬的事,更不应当瞒他。
小四下定决心,全盘托出。将第一次见玄女,替她身披嫁衣去与三殿下谈判,路上偶遇到白延麇,碰巧救了他一命。而后九重天再次相逢,被她认出,才被当做情敌才三番两头与自己作对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这故事讲起来就长了,七杀听得像一头栽入她故事之中,面目表情一个丰富,仿佛是在听说书一般,只是里面内容过多,他“啧啧”两声,有些反应不过来。
:“小四,没想到,你居然是冥界帝姬!你这个身份,可比我厉害多了!比玄女厉害得多了去了呀!”
小四双手紧捧茶杯,噼里啪啦一通讲完,才敢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司空。
可不是想象中那样可怕,司空虽然没有表情,但却不像第一次听到般那样不理解,也并没有觉得不可思议的神情。他只安静地点了下头,薄唇紧闭,眉头深锁,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