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是一种变相预言。”
磅礴大雨的夜里,少年戴着黑色花纹的面具,手里拿着一本兵书,站在房檐下。
书是一本老书,名字叫《杀人》,作者是渡鸦族的‘神’,大概死了好几千年了吧?不过他的作品统统是绝唱,与这本书同类的还有其他五本,很难相信,有神经病会把包括对自己本族的作战方法一同写进兵书里,而他自己却称只是因为强迫症。
“世间有珍宝无数,卷且分九等,唯七绝首也。”
可惜。
他的书每一本都是孤本,那本《鸦灭》想必被放在鸦巢最安全的地方,亦或者,已经烧毁了。
黑漆漆的夜,黑漆漆的雨,还有黑漆漆的人。这等画面想必太过于诡异,好在这家店主早已关了门,雨天出门的人也不多,偶有路人经过,也皆是离的远远,不敢靠近。
原因嘛……
少年冷冷的望着那些过往的行人,每当有人经过,他便扭扭脖子或者动动手脚,关节发出咔咔咔的响声。在这种环境和时间下,显然没人愿意上来得罪这个看起来不是什么善茬的黑衣少年。
好大的雨,少年呆了一会,确认四下无人后,将脸上的面具摘下,露出一张人畜无害的白净面孔,手中的书早已收好,吓唬行人的事也越发无聊,最后他只得啧——了一声,扭头离开。
“风紧……扯呼!”
城很大,少年漫步在雨中,手里捏着一把摇摇晃晃的纸伞,要破不破。
按说书的桥段,这类子夜晚出门着黑衣黑裤的大多都是些名不外显的世外高人,要不然就是手不怎么干净,喜欢就地出恭不用草纸用手指的山贼草莽。这少年看上去挺干净,十五六岁的样子,嘴里哼着‘杀掉’‘杀掉’不知道由来的偏门小曲儿,握着伞柄的手不停敲打着同一个频率的拍子。如此湿滑的巷中,却能身形不乱,健步如飞,看的不真切的话,倒还真有那么些个像一殿里的鬼差黑无常。
忽然咕——的一声在这雨夜中炸响,少年怒目看向自己的肚皮,想起今天到现在还滴水未进,从而破口大骂:“刘将军千古!”然后扭头朝着城东走去。
南朝建国六百多年,自从上高改革以后,政治清明法律严苛,百姓安居乐业少有自然灾害。虽然不能说是人族王朝的巅峰,但好在连续几代皇帝都还算明君。撇开北方的不归大关,那是九族的混战地点,除了不归和边境,中原地带是一片祥和没有劳什子硝烟战事。在这种安分的年代里,只要你有手有脚稍微勤劳一点,饿不死人。
少年正想着去哪家酒楼里祭拜祭拜五脏庙,忽然闻到一阵纯朴的面香,那是锅内放油,油热后,将搅拌好的蛋液倒入,炒成蛋花,再放油爆香姜碎,用一锅开水下面,待水煮入味,切六月柿翻炒,滚着油起锅,端上桌子,放盐、香油和调料,撒上葱花,这味道,搁这晦气天气里,简直绝了!
少年顿时两眼放光,脚丫子不听使唤,一个健步加空翻,如条泥鳅般拐了两条清冷巷子,缘巷行,忘路之远近,越走越喧闹,到最后,谈笑声连雨声都盖了过去,好不热闹!少年心中诧异,等到了地方,抬头一看。
「老顾面摊」
“娘咧,柳暗花明又一村,大爷!给整一碗!加面不要蒜!”
“好咧!!”
屋里传来声吆喝,是个浑厚的男中音,少年望了望四周,临近新年,又逢大雨,附近巷里的其他店子都关了门,仅剩下这家面摊,还点着大红灯笼,热闹的跟过元宵似得。少年将纸伞抖了抖,撑开来放在一旁,放眼望去,老顾这面摊坐的满满当当,唯一还有地儿的,就剩下两张桌子,一桌坐着个女子,明眸皓齿,着蓝色的制服,上面绣着‘帝都天府,剑指中原’,似乎是这儿的常客,隔着桌和周围的人有说有笑。
另一张桌子摆在角落里,对着风口,显得煞是冷清,甚至被这场大雨打湿了半个桌面,上面只坐了一个人,少年略微打量几分,此人不像唐人,虎背熊腰,穿着一身别扭的氅衣,连头颅都藏在其中,仔细一看,又像是盔甲似得,把他整个人笼罩在一层阴影里,连性别都分不清楚。
再者南唐崇尚用剑,原因是唐上高的‘南唐三百年大计’以剑为纲,像熔炼一般锻造出了一大批人造式命师,被称为第二代。此法虽然有所弊端,且行径单一,只靠剑为介质来引练半身,可凡人和命师,区别有如云泥,唐上高此举震惊云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称之为逆天改命也无可非议。
少年瞥了眼那人桌上的刀,整个刀鞘乌黑暗沉,在这雨夜里,配上他主人冰冷的气质,让人觉得下一秒,这把不详的刀便会出鞘杀人。
娘咧,少年转了转眼珠子,莫不是从北大荒上潜进来的蛮子?最近城中鱼龙混杂,红教徒和奇怪的客商多的吓人,眼看要过年,这些北荒蛮总归是让有人觉得膈应。
少年暗想那刀客的身份,这千里边关崇山峻岭的,能走到这里,得有多少分本事?
“客官,您的面。”
一个同穿帝院制服的男子把面端到角落那张桌子上,看见沾满雨水的桌面,一脸歉意道:“不好意思啊,今天人比较多,要不您挪座,跟我们拼个桌?”
那刀客一言不发,伸手抽了筷子。
“早问过咧!别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王大头,你麻溜把我面端来行不行啊!快饿死了!”开口的是那个女子,两人年纪相仿,又同穿帝院制服,大概是一个组的,那男子笑了笑,应了声好,扭过头看见站在原地,正犹豫坐在哪边的少年,扬起嘴角笑道:“姑娘吃点什么?不嫌弃的话,就先坐在李子旁边吧!”
姑娘?
在场一众人哄堂大笑,反倒是那男子挠头不解。
莫不是该叫声好妹妹?
被称作姑娘的少年挑了挑眉,心道我日你仙人板板,正准备撸起膀子破口大骂以振雄风的时候,忽然余光瞟见了角落那刀客,心里一惊,猛然道:“面别煮了!”
……
……
好大的雨,少年夹着纸伞在城中狂奔,脑子里尽是那刀客用筷夹面时的样子,忽然地面唰——一下溅起老高水花,滴滴落下后更是砸出无数涟漪,漂亮的紧。
以少年吃饭的身手,三年前雨夜行走,便不会震起超过草鞋高度的积水,就是跑路的时候,水花也是没过脚根呈一点散开来,今天这种急刹掀起的水幕,倒是两三年未曾有过了。
这股气味……
少年紧贴巷墙,疯狂的压抑自己的喘息,这点时间从南城跑回东城,是匹马都累的够呛,何况人的血肉之躯。少年脸色发紫,整个肺部如同灌铅一般难以工作,使人想要贪婪的汲取空气。
——可他不敢。
大雨急促,形成瀑落之音,少年憋红了脸,提起脚尖一转。
下一秒,巷口走来个人影,此人右手提着玄银剑,左手……赫然提着一只血淋淋的头,仔细看,竟是个狗头!
这城很大,走这种孤僻小巷的,只有老鼠和见不得人的怪物。
剑客望了望深巷,皱起眉头,对地上那把破烂纸伞很是疑惑,似乎是赶时间,他并没有上前查看,而是反手将手上的狗头凌空一抛,念叨了句什么,如此大雨之夜,那狗头竟然燃起了熊熊烈焰,浇而不熄,一个满口尖牙的黑影凭空出现,将整个狗头瞬间咬的稀烂。
“朝歌府怎么走?”这人一口北方口音。
“好吃好吃,嘻嘻嘻,朝歌府?直走,拐两个巷子,跟着天灯,就能看见府台。”
那人问过便径直消失,留下一具无头狗尸。
怪物发出呲溜呲溜的声音,嘻嘻嘻的笑着朝狗尸扑了过去,却不料被一道飞来的金光劈中,当即动弹不得。
“谁!是谁!”怪物吃痛,发出尖锐的叫声。
脸色难看的少年从深巷中走出来,很是用力的吸了几口气,指缝里夹着一枚铜钱,望着黑影,表情怪异道:“叫尸鬼?城里怎么会有妖怪?”
这东西是一种妖,浑身长满了黑毛,因为它们只吃刚死的新鲜尸体,所以在进食之前,会呼喊食物的名字,以此来确定猎物是不是真的死透了,所以被民间称作‘叫尸鬼’,一殿出兵九族的时候,这种小妖因为消息灵通,鬼灵精怪,所以被当做传令兵或者哨兵使用。战乱平息后,尸殍遍野,很多封魔师借此抓住偷食的叫尸鬼打听大妖和宝贝的下落,所以它们又被喊做‘土地神’,只要知晓术式,手边有刚死不久的新鲜尸体,就能唤来这种妖怪。
可这里不是别地儿,叫尸鬼这种级别的妖精怎么可能有能耐进得了城?
少年正疑惑,本打算好好审审这家伙,忽然叫尸鬼哇哇哇的痛嚎起来,下一秒浑身上下便涌出惨淡的蓝火,眨眼间,就被这妖火里里外外,烧了个灰飞烟灭。
“乖乖,吃狗肉果然要遭天谴的……”
眼前的蓝火异常诡异,大雨越是浇灌,妖风越是哭嚎,叫尸鬼越是挣扎,这火焰就越是猛烈。直到叫尸鬼被烧成灰烬,蓝火才乍然消失,少年莫名想起了面摊上那名刀客,才见时,看他虎背熊腰,着装怪异,以为不是唐人,直到他动筷子夹面,那只手又细又白,罕见的左撇子,鹿骨樱花楼从大拇指食指的交界处纹至手腕深处……
少年踢了一脚狗尸,肚子里爬满了碎铁和符纸的灰烬,那只叫尸鬼吃了这玩意,死的还真不算冤。
一殿冷火、鹿骨樱花楼、再加上这场不和时节的雨,还有刚刚那位唤来叫尸鬼的剑客……
一只黑鸟缓缓的落在少年的肩膀,两个红色的眼球儿弯了弯,好像人在笑似得。
少年没好气的骂了两句,伸手解开黑鸟脚上的信筒,把里面的密信拿出来。
信上写着:“鹿谣儿,城东肉铺,速来。”
少年皱了皱眉,忽而余光撇到角落里的一只黑色马蹄,骂了句倒霉,打开伞,带着黑鸟朝城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