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说的这个事儿。
不得了。
那一年,大雪三月不绝,快马递回梁野失陷的噩耗,举国震惊。南唐那时候还不叫南唐,叫唐国,定都长明,比起北边的梁野王朝来说,只能算是穷乡僻壤。
一殿的‘造神计划’以整片云泽为纲,视百族为刍狗,魂归出兵不到一月,几个大的兔族部落皆数沦陷,其后渡鸦,熊厉,次蛇等族一一归降,人族三十九国,被食光七国,降了二十一国,中原境内寸草不生,饿殍遍野,三里内易子相食,天下大屈。
雪夜子时,长明城门,一道人骑锹甲入城,道人额生红眉,身后负剑,身下坐骑持幡,城头的守卫们张弓搭箭,如临大敌,只见这对主仆在城下驻足几息,那道人昏昏欲睡,全然没有丝毫深陷危险的感觉,黑夜里能听见拉弓上弦的绷紧声,其势一触即发。
“来者何人!”
道人略微摇晃,不知有意无意,抬头竟喊了句:“自己人!”
城头一阵低语,也不知是哪位胆大的将领下令,城门嘎吱一声开启,静悄悄的没有其余任何声音,待城门打开后,道人身下的锹甲则埋头急行,直直的朝着皇宫奔去。
此时大雪骤停,王宫内打满了白霜,满朝文武站在威严青龙之下,却无一不战栗,无一不畏惧,那红眉道人行至众文武跟前,顿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天上笑道:“月兆,青龙要飞天呐,问你们,哪个是王?”
一个中年模样的男人上前道:“是我。”
道人红眉一挑,将此人上下打量,捏着下巴饶有趣味道:“是你?莫非百异目折了天兵,也把百族的骨头给折碎了?我人族泱泱大族,唐国虽臣民羸弱,可好歹是三十九国之一,能在灵灾中挺立不倒,唐帝可称之英雄,众目睽睽之下,不至于连个‘孤’字都不敢用吧?”
乌云缓散,群臣上百张嘴竟被个道士说的哑口无言。
“孤城临险,国家贫弱,外不能除天下共敌,致使云泽妖魔横行,内不能固政安邦,百姓不能饱食,君王之名不称也罢。”一个洪亮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只见一名体魄雄伟,气度不凡的汉子骑马到来,望着中年男子道,“他乃宰相王成元。”
在场的文武见到此人,即刻跪倒一片,大呼道: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汉子策马前来,对着满朝文武挥了挥手,独自一人行至红眉道人跟前,抱拳道:“不知先生出山,晚辈唐延来迟,先生恕罪。”
“是吗?”
那红眉道人也不客气,一把抓住唐延的左手,将一根红绳一头系在他的尾指上,另一头则握在手中,一掂量,笑道:“阳兆,阳兆啊,百目老鬼没得唱咯,诶,看在你迎我都迎到城门处了,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下次莫在拿箭头瞄着我便是。”
唐延略微张嘴,弯腰道:“先生见笑。”
道人站到一边,也不受他这一拜,收起红线回头道:“勿要多疑了,我非一殿魂师,这头锹甲虽说出自魂归,可却是天地灵兽,半身有名。”
百官们面面相觑,既然来者善,唐国便算是逃过一劫,自然松了口气,帝王唐延神态如常,直白道:“敢问先生此行何为?”
红眉道人望了眼高楼,挥手道:“某人没同你讲?也罢,我且先问你,想不想退一殿兵,救这天下?”
唐延平淡道:“想,做梦都想。”
“那好,若你答应我两件事,我便助你退了一殿。”
好大的气派,乖乖,那可是一殿啊!以一己之力抗衡整座大陆,普天之下,除了红楼纪的樱阁,还有谁能做到?在场的众人无不惊骇侧目,仿佛听见此生最不可思议的话。
唐延搓了搓手,似乎早有预料,只是疑惑道:“两件?”
红眉道人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头道:“第一,唐国有一颗绝世至宝玉玲珑,你需将它交与我。”
“不可!”
此话一出,唐延即刻否决,似乎早有预料,皱眉道,“果然,此物乃玉娇续命之物,先生取玉玲珑,等同于取她性命!除此物外,其余任何东西我都可以交给先生!”
道人抬头望了望夜空,偏着脑袋去看王宫里最高的那栋屋宇,长明长明,便是说的这栋长明阁,国师在此观星卜象,守着灯芯,从未离开过长明阁半步,连陛下都得老老实实登楼问卦,只要唐国尚在,这灯便在的。
“我愿意。”
百官们纷纷避让,只见唐国王后捧着玉盒驾临,凛然道:“先生若能救大唐,若能救天下,要十颗玉玲珑又有何妨!”
“玉娇不可!”唐王上前阻止,两人对视,王后决然道:“夫君,我——”
“——不准!”唐延怒吼一声,一把抓过王后的手腕,真龙气势顿显无疑。
在场的百官们窃窃私语,且不论这道士是否真有那通天本事退去一殿,但世人皆知唐国延王不避显贵,食糟糠,亲射弩,居帷幄,席地而眠,是古往今来最最没有君王架子,亲民亲臣的真龙,唯一的逆鳞便是王后。
此举无异于让唐王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人。
“你救得了一人。”威严之音递来。
“国师?”
这回连那红眉道人都抬起了头,北风席卷唐国,长明今夜点了天灯,地上覆有好几月大雪,让人不禁怜惜高楼上衣着单薄的巫女,颤着薄唇字字诛心道——
“救不得天下人。”
……
……
“白先生,这个故事已经讲过啦!是你说今天讲三千里水卷朝歌,我们才来的!”
天府听书楼中,一个手握茶杯的说书先生正听着周围十几位看客的牢骚,他本人却浑然不知的翘着二郎腿,作态极其夸张的往口里送着翻炒熟透的花生米,笑眯眯的说道:“急什么!等会自然讲到那。”
“先生骗人!”看客中一个年纪不大的男孩道,“我娘说了,天子气的很,派黑帝铁骑把朝歌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整个南朝境内都没人敢议论朝歌。”
先生怒道:“嘿,我还没论呢,你倒神气起来了!这娃娃!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非要抽你!”
“私塾先生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先生要是不知道,可以告诉我们,不必为此为难,免得因为乱说话掉脑袋的!”
“停停停!越说越忌讳!”说书先生气急败坏的朝他砸了颗花生米,对着大伙道,“山人自有妙计,我可不像风云楼和头上那些个酒囊饭袋,平日里耀武扬威叱咤八方的,现在戒严令一出,个个缩紧了脖子像不像荷花池里的灰头乌龟?我在这讲了多少年的书了?可曾胡编乱造过一个故事?此次朝歌城卧虎藏龙,人族的超一流高手都快齐了,各方大大小小的过招不下数百,虽然,就算不为别人,我也要为屈梦觉屈天命说上这段,不然等大人的神棺到了天府,我都没脸去为他送行!”
在座众人沉默了片刻,白先生赶忙转移话题道:“不能宣讲,咱们轻谈还不行吗?我且问你们,上次讲殿乱之战时,我可有说起过这骑锹甲的红眉道士?”
“有啊有啊,他不就是星见观的祖师爷张素灵嘛!开国天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一个汉子道。
“是啊,那大甲虫可是星见观的镇观神兽,张天师仙逝后,神兽化做大山,头上的角,变成了山巅一颗常青树。”
“可不是嘛!”一个汉子放低了声音道,“听说此次开山门那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就是把这颗树连着星见山的气运一起给斩断了!”
“放屁!”一个有些年纪的看客吼道,“能剑开山门,那是星见道冠!你见过自家人斩自家人气运的?依我看,那必是天宗见朝歌有难,提前开了山门,若不是天宗出手,那三千里黑水倾盆而出,朝歌安有完卵?”
“呸呸呸,”那名意见相左的看客皱眉道,“若不是屈天命的鬼引天崩,朝歌早没了!没了知道吗!”
“废话!就是可惜了屈天命,我人族顶尖强者,如此大能,竟遭奸人之手,实在是……”
一名看客悄悄道:“听说此次暴乱出自精蛮乌撒国,七年前漠城那事儿……先生,可否有所关联?”
“先生?”
“啊!”说书先生将视线从角落那块收回来,没由来的说道,“太像了。”
“哈?!”
先生哈哈一笑,尴尬道:“那锹甲灵兽确实成了一颗青树,也确实被人斩了,斩它的人是个女子,当仁不让的星见观道冠,其兵器嘛……是把刀,名叫‘光朱’,乃是当年天下第一神兵‘麒麟牙’的残体之一,而朝歌城之所以幸存的原因,归功结底还是因为屈天命的神威——鬼引天崩,但退去三千里水卷朝歌的实则另有其人,此人名动天下,南朝境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乖乖,这是何方神圣啊?
众人二丈摸不着脑袋,只好茫然的望着说书先生,先生轻笑一声缓缓道:“当今天下,何人可称剑神?”
“喔?莫不是……”看客们无不侧目注视,显然猜到了是谁,顿时来了兴致,只见先生露出一个神秘的表情,二郎腿换了只脚在上面,端上茶杯,徐徐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