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者正默默地盯着洞外毫无停止迹象的大雨，闻言睨了她一眼︰「气虚体凉者不能受寒。」
这话说得心不甘情不愿，当中的刺头儿更像是要把听者耳朵都戳成筛子，杨清清听着一愣，下意识便想硬起腰板反怼回去，但心念一转，毕竟保命要紧，话就卡在唇边说不出来。她气闷，暗暗嗤笑自己窝囊，低声道︰「谢谢。」
一直以来，净是两种语言的交替已叫杨清清十分吃不消，所以她说话都是直接把话翻过去，从没斟酌过用字用语。只是现代汉语的说话方式对古人来说实在非常无礼，叫敖常雨听着碍耳。第一次听到她的稍有礼貌的说话，让他不禁一愣。
沉默半晌，他倏然问︰「姑娘不是本国人？」
杨清清心里喀噔一下。她知道敖常雨不如梅若言好糊弄，便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别太心虚，含糊其词道︰「应该吧，不记得了。」
确实听梅若言提起过她失忆的事，敖常雨又问︰「语言呢？」
杨清清想想那个有口难言的半哑巴年代都觉得屈憋︰「学习当中，都不太利索。」
反正古人连大脑小脑都分不清楚，她也犯不着去解释为什么同为语言区域的功能，她却只会写不会说。
敖常雨一顿，扬起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眸子︰「衣衫呢？」
她居然听明白了这没头没尾的话，想了想，毕竟是仅馀的家乡之物，要是能轻易割舍，反而令人生疑，便如实相告︰「不能穿，舍不得烧掉，所以埋了。」谎言就是要撒得半真半假，才能让人信服。
「为何倒在林子里？」
这次，杨清清却是不答反问︰「你很不信任我是吧？」
一直乖乖地有问必答，突然祭出一记奇兵杀人措手不及，敖常雨一愣，心中对这个丫头提起了戒心。
这世上只有梅若言和敖常雨二人见过杨清清的现代打扮，她若想平稳低调地混在这里，就得设法封住他们的口。之前她以失忆为由，说什么对这世界一无所知，怕自己以前惹下什么仇人，要梅若言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历。梅若言待她好，见她重伤倒在林子里，觉得她的想法不无道理，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但敖常雨瞧着就不是什么热心助人的主。此时她见有机可乘，立马反客为主，以退为进，自嘲道︰「也对，穿着那身奇装异服，又什么都不记得，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疑。」
敖常雨不接话，脸上淡漠依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抢到了主动权，怎料对手不应战，在敌方战力未明的情况下，穷追不舍绝不是上策，杨清清于是偃旗息鼓，略带遗憾地闭上嘴。
二人再次相对无言。洞外风啸雷鸣，洞内便更显静瑟。
突然，他的声音在空洞的山洞中拉出一道回响︰「姑娘是否不愿透露来历？」
淡淡一句，轰出平地一声雷，一记诈退，直取要害。
杨清清早就看出敖常雨是个棘手的家夥，可是万万没想到才认识的第二天就被看穿。与明白人不能胡乱扯淡，干脆投降可能尚有一丝生机。她歎一口气，不情愿地点头︰「居然这么快就被发现，我到底哪里露出了破绽？」
敖常雨也猜不到她竟然这么简单就承认了，既没有矢口否认，也没有装疯卖傻，微微一怔，随即又回复成一贯的淡漠︰「姑娘埋了衣衫。」
杨清清一顿了然，的确是她失算了。
以一个失忆的人来说，她不知道山下的情况，自然也不知道山下的人穿什么衣服。她那一身衣物是唯一能证明她的过去的东西，就算再脏再臭也好，也起码应该剪出小布片带着在身，下山后打听打听，兴许还能找到一样的衣料。可是她非但没有这么做，更像是心中有鬼一样匆匆地它们埋了，可想而知她根本不好奇为什么她的衣服会跟别人不一样，也就是说她知道衣服的来历。
原来一直都骗了过去，只是刚刚的一句话就前功尽费，杨清清暗暗顿足捶胸。
敖常雨见她只凭自己一句便恍然大悟，又是一番意外，想这丫头果然不如外貌看的简单，不禁又开金口︰「为何要隐瞒？」其实他这两天说的话已有他以往一年的份量。
杨清清坦白道︰「因为我不想说。」她很清楚自己不属于这个时代，早晚是会离开的，所以她并不打算跟这里的人作深交，以免离别时徒添伤悲，那又何需把自己剖白于人前？
世上从不乏有故事的人，江湖上更是如此，这直白的一句反而堵得敖常雨无法追问下去。他顿了顿，又问︰「忘事为谎言？」
杨清清摇头︰「也不是。」先前确是，但现在不幸成真了。
「忘的甚多？」
她还是摇头︰「也不算。」只是忘记的片段特别重要。
周遭空气不着迹地冷了些。杨清清猜是敖常雨没心情再跟自己绕圈子了，便收起脸上的佯装，露出一份与真实年龄相当的沉稳，正色道︰「敖兄弟你放心，我不会对你们不利，不是在逃避仇家的追杀，我想我的伤应该也只是意外，所以带着我不会有额外的危险。待梨儿安全地到达她舅舅家以后，我就会离开了。」
这亦是她原来的打算，一来她已耽误了这二人好一段日子，住的吃的花了梅若言不少银子，她也不好意思再为她添麻烦了；二来身为一个外来者，倘若她过份干涉这个时代，她怕自己一不留神会做出改变历史的事，何不干脆当一个过客就好？
没想到眼前这个也不晓得及笄没有的丫头居然如此有魄力，说出了这番切割一般的强硬发言，敖常雨正要开口，又闻她说︰「反正我很快就会离开你们，以后大概也不会再见了，你可以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吗？也不要告诉若言姐。」
他没有马上回话，又是一阵窒息的沉默。
这番沉默，比点开高考成绩时更叫人忐忑不安。
良久，山洞中幽幽地传出「嗯」的一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