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拒不迎亲,堂堂的王宫竟然送不出她的女官。
行云一声令下,何苦一路被绑到了大殿。娟姐儿站在行云身边,看着殿下跪着的何苦五花大绑的样式,心里完全不是滋味。
何苦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点点细汗。他不用抬头,也能感受到压抑的气氛中,有行云凌厉的目光,和娟姐儿夹杂着伤心与担心甚至后悔的目光。
“就算是死,你也不娶她吗?”
“就算是死,臣也唯有抗旨。”
“那要是我让她也给你陪葬呢?”行云指着娟姐儿道。
何苦猛的抬头,又很快地低下了头,咬牙道:“恕臣难以从命。”
“娟姐儿,你看清了,这种人不嫁也罢。”行云紧接着又道:“来人,将何苦打入大牢。”
何苦听了,却是放下了心。他怕行云真的变得那么狠厉,到底还只是在试他。他不介意被娟姐儿看成无情无义之人,他只要不拖累她就好。
“先生,有何指教?威不重,则令不行。关于何苦的事,先生还是不要做说客的比较好。”
“何苦那孩子难得的倔强一次,不见得就不是好事。”
“还是先生看的明白。没有一身傲骨,怎么去写史书?行云也只是想磨练他一番。男子三十而立,这于他的确太早了些,可我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
“所以,你才要服下那药丸的吗?你这不是在胡闹吗?你以为秦王愿意你这么做?”程先生说着说着就激动了起来。行云难得见他失控,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是心疼她的,心疼她再也写不了字了。
“秦王嘴里说着是不许,可我真的这么做了,也没见他怎么不乐意。”行云淡淡笑道。她的脑海里浮现的是神医的话:“那你把孩子至于什么境地?”她把孩子至于什么境地了?她曾经和拓跋靖说过,她不想孩子的童年,像他一样,或者像自己一样。而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一个被父亲憎恶的孩子,在宫里该怎么活下去?
行云又用下了药,每日一粒,七七四十九日后,她就能得偿所愿。药丸的药力发作后,行云全身的骨头都酸痛了起来,而右臂首当其冲。她躺在病榻上,静静地忍受着病痛。她,对不起,可能会来的孩子。受点苦,也是老天的惩罚。
“何苦喜欢你,所以你还他一身男子汉应有的傲骨。那你能给我什么?你还有什么能给我的?”
“拓跋靖说过,你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我给不了你什么。你也不需要我给你什么。”
“这辈子,你就这么许给他了吗?”
行云闭上眼,不再说话。
这辈子,我但愿没有遇上他。
但下辈子,我许给他了。
“我去求神医。他一定有法子。”
行云凄然笑道:“怎么去?”
“左右我现在是拓跋靖的身份。瞒不过神医,也瞒得过世人。”
“你瞒得过世人,瞒得过拓跋靖吗?你为我这么着急,他能不起疑心吗?不想这么早死,你就老实待着。”
周公慎终究是没有去。云灿去了。他只得到了一句话:世上无完事,福祸皆自取。
满目江山尽疮痍,唯有泪沾衣。
谁数昏鸦斜阳雨,只只归去,只只归去,问取桃花源里。
犹有老妪依井语,忆往昔,忆往昔。
昔日好,舞蝶衣。
“最伤情,清明时节黄昏雨。第一次真正离开长安,看到的却是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天下抢来,又有何趣?在我死后,这些累累白骨的主人会不会争着抢着食尽我的三魂七魄。”
行云化作男装打扮,吟鞭一指即天涯。得行云者得天下。她行云是伤痕累累,这天下又好得到哪儿去。
战祸过处,十室九空。
未被波及的地方,也极少男子。
没有壮年男子,还可以活下去。
没有粮食,何以度日?
行云不敢说那些面黄肌瘦没了人形的饿殍是饿死的。但要是有足够的粮食,不会死那么多人。
就像是连老天也看不下同胞相残,战祸才起,天灾随之而来。对在土里刨食的人们来说,吃饭靠天,活下去靠太平年。
粮食在迅速地减少,可战争一直在继续。这是一场硬仗。受苦的不是她行云,不是拓跋靖或者拓跋宇,而是成千上万的被兵抢了粮食的老百姓和混饱肚子就拼命的兵。
“若我死了,就能还天下清平,我何辞万死?”行云骑在马上,她好像懂了,曹孟德的诗不是在假作仁慈,“万姓以死亡,千里无鸡鸣”,再自私的人见了,也会心痛,譬如她。“可拓跋宇一日不死,我汉族子民无一日安平。”
“拓跋靖也是鲜卑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不会真为我汉人着想。可他知道留我汉人三分体面,他才坐得稳十全天下。”
系马垂柳边,凭水照容颜。
流年,流年。
寻思遍。
伤心,谁见。
“小心。”行云忽然就被周公慎扑到在地。
钝痛从背后传来,然后,才感觉到他的体温,在逐渐攀升。
变得心思混乱,又把自己拉回清醒中来,然后,才闻到了血的腥味。
“你受伤了?”
行云回想起,是听到了箭呼啸而过的声音,忙着用手去探周公慎的背后。没有箭头,只有被刺破的战袍和擦破的皮肉。她不放心地又一路而下。最后,才放心地确定他没有受到重伤。
然后,才察觉到了周公慎不对劲的地方。还是该说,是个男人,那就是很对劲的地方。
“别说话,那些人还没走。”周公慎在行云耳边轻声道,阻止了她起身。
行云看着四周齐腰的杂草,又看看没有因为受伤而有一点儿反应的周公慎,还是用手把他推了下去。
以他的身手,帮她挥去那支箭,绰绰有余,完全没有必要冒着被刺伤的危险,用这种方式来保护她。
过了一会儿,行云听得马蹄声远了,才说道:“我们的行踪无人知晓。他们不是冲着我们来的。不过是恰巧让我们碰上了而已。”
周公慎转开了眼,道:“那是我们的军队,秦王的近卫队,只有他们用这种箭。那一支箭的确不是向我们放的,他们压根就没有看见我们。”
“那你为何不让我起身?”
“若让他们看见,我用这么笨拙的方式为你挡箭。他们会起疑心的。所谓关心则乱,这滋味并不好受。殿下就没有为谁心乱过?”
行云知道当周公慎不再只把当属下看时,她就无法只把他当做属下看了,在他问这种问题时,她必须得问答了。
“有过,不只一次,也不止为一个人。”
“可殿下的部署却是一步不差,从来没乱过。你听过他的话吗?”
“谁的?”
“你的心的。”
“若我听他的,我早就完了。”
“只当我没问过,走吧?”
“马还没歇够。”
“不用了。近卫队一般不会离开拓跋靖太远。我们离军营不远了。”
此时,拓跋靖并未真正回到长安,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在使得拓跋宇掉以轻心长驱直入后,一连串毫不留情的军事打击完全都是拓跋靖的风格。
当有人报称周将军回来了,拓跋靖并未怎么在意。他委派他代替自己去长安,一来是为了他有着足以混淆世人的易容术,二来是以为他可以劝下行云。可周公慎没能做到。他将行云的选择归咎为周公慎的无能。
行云也不讶异,只是将帽檐压得更低,紧紧地跟着周公慎的身后。她不想太早地见到拓跋靖。她也说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也许是因为和他在一起,太累。
一阵浓郁的香味,从身侧而过,行云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个女子,一个绝美的女子。只有眼睛有些红肿,鬓发有些凌乱,神情有些悲伤。绝美却不华丽,也不端庄,更不娇媚,只是一朵山野的奇葩而已。
她出来的营帐不难找寻,湿润的土地上还残留着她的足迹,行云看了一眼她出来的营帐。刚刚通报的兵士进去的就是那个营帐。
行云趁周公慎与他人寒暄之时,拿出了袖子里的瓷瓶,将瓷瓶最后的三颗药丸尽数倒出。那本该是一日一粒的,行云又多看了一眼那营帐,横下了心,一口吞了下。
之后,就剧烈地作呕了起来,手里的瓷瓶也落下了地上,滚了几下,老实地停住了。
周公慎捡起瓶子,见已经空了,神色大变,立刻问交谈的人道:“秦王殿下的营帐在哪里?”
“秦王殿下正忙着呢,过会儿自然会召见周将军的。”
“蠢材。这是王妃娘娘,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
那人这才变了神色,拔腿就往那营帐里跑了去。周公慎黑着脸,扶着行云,很快也就找到了拓跋靖的营帐。
行云已然是疼得站不住了,一看见卧榻,就倒了下,手里还死死攥着周公慎的手。三粒的药效,果然,很强。可以盖过心痛的感觉。
从手上传来的痛感,周公慎就能感受到行云在忍受什么。
听到慌乱而急切的脚步声渐近,周公慎贪婪地看着行云的容颜,反复地告诉自己一个现实:她是拓跋靖的,她的一切都是拓跋靖的,因为那是最强的男人。
“她怎么了?”果然,很快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