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的高亢有余,韵味不足,舞却是不错。”
行云听言,不大在意,这花魁历来以自己嗓音高亢为荣,自然要好好卖弄,至于这韵味,人尽可夫的女子怎么能品得出?这舞……行云一看那舞者,再回头看看程锦,心下纳闷,男子为舞,是风俗败坏之举,程锦竟然还说是不错。
那舞者的确是个男子,一袭白袍不伦不类,大概是模仿美人着胡衣的情态,赤脚着地,舞步曼妙,腰肢绵软而有韧性,一曲舞舞得是哀怨中带着不可掩饰的野性。舞罢,小垂手收势,行云这才去看那男子的脸,果然是美得很。行云不屑地一笑,人过美则近妖,女子尚且如此,何况男子。男子的美,最好是太子哥哥那样的温良如玉,别的男子纵然不能有子瞻的天生贵气,也该是端方谦恭,方为合适。这样的妖娆男子,也只配在大庭广众之下,为人作舞,以色媚人,依靠着父母赐予的容貌博得众人一笑。
可他的双目上,怎么会蒙着一道黑纱?
行云皱起了眉头,那男子被乐声微逗,又舞动了起来。还是一样的曲子,一样的舞,味道莫名地不同了。难道他双目不能视物,那倒也难为了他了。行云这才用心去看这舞,长袖似飘似落,步法如飞如坠,唇边笑意媚情如丝,挥手投足时辗转缠绵,转身回旋间风情弥漫,可谓是用尽心思,费尽雕琢。可惜,可惜,毫无一点阳刚之气。奇诡的是,为什么总觉得那男子明明被遮住的眼时不时地会瞟到楼上来?
程锦饮干了杯中酒,见行云目光跟着那舞者,笑道:“行云莫不是以为那是回风坊的小倌?”
行云摇头道:“若真是,那也就罢了。身寄教坊,作这等举动,毕竟可谅。”
“看来你也能看出他是个轻功高手了?”
行云留意舞者的脚下,半晌才道:“看不出,不过,他腰间的血玉不是一般人家佩得起的,何况是回风坊的人?”说罢又加了一句,“纨绔子弟而已。”
程锦敲敲桌子,大声道:“二十多岁有这样的功夫,能是纨绔子弟么?能是么?”
行云捂起耳朵,心道,原来程锦的酒量比先生还小,酒品还差了这么许多,真是的,自己不能喝酒还答应陪她喝。
这当儿下面的舞已经停了,行云试试酒温,凉了,随手倒在了地上。再抬头,楼下有一群宾客正围着胭脂起哄,胭脂楚楚又急切地望着那舞者,似乎希望那男子帮她解围。那男子抱着手,站在一旁,一脸无所谓的慵懒,嘴角笑的弧度越来越浓,转身慢慢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举止之间还是舞时的迷倒终生。
“人过美则近妖。”行云又低声念了一句,程锦没有听清,嗯了一声,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其实,虽然他的腰一直是自然的很直,他的笑容一直像是春夏之交的暖阳,他才是那个想要借酒消愁的人吧?除了渐渐走向人生末路的云老将军,应该还有那个他不肯说出名字的姑娘吧?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语人者无二三,儿时的玩伴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不和自己说心里话的地步了。自己又何曾不是?
他的眉眼俊朗好看,嘴纹带着青涩的硬度,皮肤不再是小时的白中透红,还未去沙场,隐隐早有风沙。这样的他……爱慕的到底是谁家姝?
行云心中一阵惊痛,早就知道,早就知道,他们会一个个离她而去,这尘世间,她两手空空,什么也不能抓住?子瞻,你说过,宝儿想要什么,去拿就好了。我真的可以吗?
行云无神地望向楼下,那舞者一身白衣,恰恰回眸,纵然看不见他的眼睛,行云莫名地只觉得他一定看见了自己的失落,自己的凄惶。他的微微眯起的眼中,全是嘲笑。还来不及捉摸他修长的手指滑过茶壶的意味,那人已经起身,带着舞后的慵懒和随意。桌旁一人却倒在了地。原来他看得见,他当然看得见,不然怎么能舞出那种伤风败俗的舞。
“魏公子请自重。”是含笑的声音,明明是庄重的一句话,偏偏被他说出了别样的意味,好像在……行云今天眉头皱得太多了……不由她不信,轻轻柔柔的声音隔了两层楼的高度,还能入耳一字不落,连尾音的悠悠扬扬也贴切地送上来。不是她的耳力好,是他的确是个高手,武学的高手。
那公子爬了起来,揉揉磕在椅子上的膝盖,抱怨地说道,却毫不生气:“不过是想看看你的眼睛而已,何必呢?”竟然还带着些许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