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怎么了?”原本自己对她绝对是毕恭毕敬,连直视也不能的,可她一对他耍小脾气,他就忍不住会装傻。
“效忠于皇室,还是我?”
“这,这有什么不同?殿下不就是皇室之人。”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只对我一个人的效忠,不管我是谁,我做了什么,不管别的人怎么看我,甚至不管我是生是死。你对我一人效忠。”
“臣,做不到。”
“为什么?你是我的属下。我一出宫,你就跟着我的周围。你看得清我的一举一动……”
周公慎打断了行云:“那又怎么样?那不过是臣的职责。而且,臣不是公主的属下,而是太子殿下的。”
“那又有什么不同?”
周公慎眉毛轻扬:“说不定殿下和太子殿下,也会有反目的一天?”
行云脸色当下一变,强自压下了怒火,却是再也笑不出来。
“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宁愿去死。你要是再说一遍这样的话,本公主决不轻饶。”
周公慎也收了笑意,望向远方,似乎下葬的人群渐渐散了。夕阳西下,远处平林漠漠,有如染上了淡淡的一层金色。晚风徐来,清清爽爽,还带着草木的芳香,轻轻柔柔地吹在脸上,吹起了一丝乱发。
行云伸手把头发抿起。也只有对着这个暗卫,她才会拿出公主应有的架势。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担负着她的安全,却常常漫不经心。
“还是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这儿不需要你,回我哥哥那里去吧。”
周公慎回头,眼中不掩诧异。同样的八个字,那天她说出口是信他的意思。今天她说出口是撵他走,莫非她已经不信他?
“我这座庙太小,供不起你这菩萨。蛟龙终非池中物。以后我也不会私自出宫了。”
说完,挥袖转身,踩下一行脚印。
“殿下,你不信我?”他却生气了,一纵身就拦在了她的身前。
“让你做我的暗卫,是哥哥的好意,我只念他的心,不会记你的情。君为臣纲,周公慎,你太放肆了。”
“君若视臣为草芥,臣则视君为寇仇。”一字一顿,字字入耳。
于皇上,行云是臣。于周公慎,行云是君。君君臣臣,一样的话,自己说出口,和听别人对自己说,滋味究竟不同。
“我不介意。以后,我不是你的君,你也不是我的臣。”
我不介意,四个字,天淡云清。什么猛虎,什么利爪,什么噬人,什么被伤,她连看也不想再看。她至少还能拥有一片宁静的天地,宫外的纠缠,她不再去问。宫内的争斗,向来与她无关——自从母妃惨败之后。
风中,无论隔了多远,似乎始终都有一股血腥味。刚刚眼前,坚实的汉白玉石碑,还有那洁白石碑上一片红,触目惊心。闭上眼,那场景就挥之不去。
延长,回溯,回溯,延长。
那五千人的死亡到底是怎样?
是不是大地是血红,流水是血红?
连天空也是红的,像极了那人红色的眼睛。
父皇说,“他云家人是人,朕的士兵就不是人了么?你可知那一场战役死了多少我天朝兵士?”,现在臣女知道了,不多不少五千人,还剩下一个。现在,也死了。
周公慎看着行云,越行越远,小小的身躯消失在了暮色苍茫之中。
慢慢远去,慢慢模糊。
他的嘴角勾起自嘲的弧度。她还是输了,自己终于可以回到太子殿下的身边了。没错,他是故意的。恪尽职守又漫不经心,毕恭毕敬又屡屡冒犯,只是要她开那个口亲自说出,让他回到太子殿下的身边。
那疯汉子对云峰是愚忠。云峰对皇室,难道就不是愚忠?
愚忠,在他眼中,就是一个傻子。凭什么,就凭他们居于上位,地位低的人就该效忠于他们吗?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他呢?他不也就是一个傻子。
如她所言:只对一个人的效忠,不管他是谁,他做了什么,不管别的人怎么看他,甚至不管他是生是死。只对他一人效忠。
那人是太子,不为别的,只为他救过自己的命。
九岁那年,随父亲参加宫宴,偷偷跑出来玩,走到没灯的地方,迷了路。越急越走不回去,在黑暗中跑了起来,失足落入了御河。说来也可笑,那时的自己,绝对是手无缚鸡之力,体弱地还不如一个女孩子。太子恰好一人施施然地走过,听到他的扑腾声,犹豫了一会儿,就以千金尊贵之体亲自跳下了河。两个小孩子不知喝了多少水,才爬上了岸。原来太子也不会水,只是听说过怎么游,怎么呼吸。一下了水,才知道知道怎么做是远远不够,不管怎么说,两个人还是爬上了岸。
“殿下……”小周公慎低着头,湿漉漉地,满是不安。一半是因为自己差点害他也沉进水里,一半是因为他是太子殿下。
小岳修,一样地湿漉漉,却只说道:“随我去东宫换衣,此事不可让父皇他们知道。”
“为什么要救我?”
“没想那么多。周围要是有人,我也不会往下跳。”
小周公慎没问,为什么在宫宴时,堂堂太子殿下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