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修愣了愣。他的行云什么时候也会话里带刀子了。她说的,不假。可朝廷积重难返。上有皇上,他也不能操之过急。尤其父皇一手提拔起的老人,他见了,也要礼貌三分的。
只好避重就轻,“监国也就是父皇病的那几日,现在也没有什么事了。正好陪陪你。”
行云微微摇头,也就此不提。子瞻,不喜欢她谈论时事,那就不谈。子瞻不喜欢她看得太明白,那她就不看。
周公慎远远地看见,太子搀着行云公主在撷云宫的梧桐中漫步,皱起了眉。是行云不知道,还是她真的放下了?
怎么会?
他还是不信,行云会对皇上主动地投怀送抱。
她还知不知羞耻,她还懂不懂什么叫贞洁,什么叫节操?还是说,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
可怎么会?他在行云身边的时间不长,他不信行云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周统领求见皇上,自然不是什么小事情。不但不是小事情,还是一件大的不得了的事儿,惊天动地的大喜事。那自然是国之储君——他的亲事。没什么悬念,是何相的千金,名唤何夕,人品身世容貌,也当得起这个太子妃。可,何夕又怎么比得上行云?说不上哪里比不上,不但是容貌,还有什么……不清楚
周公慎摇摇头,又想,何夕嫁了。何微也就好嫁了,嫁给自己。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来,心里又想,好几个月没见那丫头了,不知是不是又更剽悍了些。还是小时候好啊,没事儿就可以混在一起。现在,要嫁要娶了,反而不能常常见面。
苏姑姑说,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承认了行云的公主身份,另一道就是确定了岳修的婚事。
皇上回了清和宫,翻出行云那道表章,冷冷了看了一眼,自己燃起蜡烛,烧了个干净。
这字自然是行云流水,这话也说的不染凡尘。
行云,你不该,你不该算计朕,更不该,引诱朕。你的心机太重,朕不喜欢心机重的女人。朕是不该打你的主意,可你更不该打朕的主意。女人,可以和男人斗。可永远别搭上自己。不然,一定会输的一塌糊涂,一败涂地。
可,朕怎么舍得你输?你的母亲已经输的彻彻底底,朕怎么能再舍得你输?
那一日是朕不对,朕只是按捺不住。
朕知道你不喜欢,你只是不知怎么拒绝?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装?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就不要去管了,好不好?
不管你是要找朕复仇,还是敏儿,都不会那么容易的,何况你本善良。
善良归善良,终究是云家的女儿,骨子的血变不了。
想起云峰,皇上心窝处一阵抽痛,支撑不住,跌坐在了椅子上。喜公公瞬时色变。皇上缓了缓,对他摆摆手道:“不妨事。想起三儿,着实有些想念。”
喜公公忙笑道:“三公主不是来信说,一切都好。”
皇上摇摇头,叹道:“那孩子怎么会说不好。”忽地话锋一转,问道:“要是当初就把行云嫁了过去,明喜,你说,好是不好?”
喜公公万没想到皇上会点名问自己,吓得战战兢兢。皇上对行云的那点心思,别人不知,他怎么会不知?知也只该装不知。
“奴才听闻,三皇子阴鸷,不是良配。”
“不说行云,反说三皇子,你还真的当老了差了。朕听闻,这长安城里,私底下不少人说朕是昏君,豪奢无度,昏庸无能,还说的头头是道,什么自毁长城,什么屈膝求和。甚至还有人说,等到朕死了,修儿登了基,这天下才天平呢。”皇上苦笑,喃喃自语:“朕是不是真的是昏君,竟对行云动了心思。云峰泉下有知,会不会也跳起来骂朕?”
喜公公这次连一句话也不敢说,皇上也没强求他说什么。喜公公心底有些沉甸甸的,又有些心疼,岳修是他看着长大的,皇上又何尝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陛下,陛下喜欢谁都行,没人敢说什么。可千万再莫为情……所困。”喜公公这句话说的艰难。皇上的私事,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可十五年前的事儿,他真的……不想再看一遍。行云,不是一个好拿捏的主儿。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前尘旧怨。
皇上没有动怒,一点架子也没拿,不闪不避,缓缓道:“朕不是少年郎了。”
喜公公偷偷地看了皇上一眼,放下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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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三番两次有事儿来催,行云把岳修给推了回去,笑道:“差以毫厘,失之千里。你现在就怠懒政事了,以后,可怎生是好?”还不忘在脸上划着羞他。
岳修无奈何地笑:“昨日是哪只小白兔说……”
行云打断他道:“是叫你别累怀了身子。可宝儿怕他们跑断了腿。”
岳修走了,行云才放下了窗子,昨晚,苏姑姑满怀欢喜地告诉她,子瞻的亲事定了。是何相的千金,三月后,成婚。
之后,还用不用装,她不知道。
显然,子瞻已经是看出了,看出了她的心事,不然,怎么会对他自己的婚事避之不谈,讳莫至深?他不该和苏姑姑一样满是欢欣地告诉她,他给她找了个好嫂子么?
真是羡慕那何家的女儿,嫁与国之储君,嫁与她的子瞻。穿着鲜红的嫁衣,嫁与,嫁与……那人。待他白皙的修长的比白玉还要白上几分的手指,握着那黑亮的光滑的还系着的红绳的喜庆的杆子,挑开蒙着她的脸的蒙着她的眼的鲜红的绣着戏水鸳鸯的喜庆的帕子。
昨晚,她做了一个梦来着。她跑去了何府,和那叫做何夕的小姐说,我们换换好不好,你去当那尊贵的公主,我去嫁给子瞻,好不好。那叫做何夕的小姐,唇边含笑,故作惊讶道,那可是你的哥哥啊。
行云的病来得快,也去得快。
上午就和胡太医对坐着,听胡太医数落着皇室怎么怎么信那个袁道长,那个袁道长怎么怎么胡说八道。
行云含笑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胡太医这样的人,行云是真的佩服。不凭溜须拍马,不靠察言观色,就仗着自己一身真本事,在宫里生存下去。
“东宫来人了,是杜若姑姑。”待胡太医说完了一段,一个小太监见缝插针地细声道。
“请她直接过来。”
杜若屈膝行过一礼,道:“是周大人命我来的。”
行云轻轻一笑,温煦道:“直接说托就好了,他哪里指使得了你?”
“是公主殿下取笑,折杀奴婢了。周大人说,这个盒子要亲手交与公主。”杜若又福身道:“奴婢贺喜殿下。”被皇家承认成公主,自然是喜事了,可她怎么看起来只是淡淡的样子,许是大病初愈,还没有精神。
行云接过盒子,点头道:“哥哥以前说过,会早些放你出宫。你也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纪了。”
杜若迟疑道:“东宫大喜,奴婢虽没有什么用,有些事务经手惯了,这段日子只怕走不开。”行云看得破她的心事,她又怎么会看破行云的心事。
行云轻轻叹了口气,看定了杜若,摇摇头,去喝手里的茶。
杜若偷偷看了行云一眼,扑通跪下道:“听闻公主要开府,府里定然缺人。奴婢……”
胡太医皱眉,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心想,这是东宫的女官,颇有些体面的。开口道:“你快起来,有话好好和殿下说,这是什么意思?”
行云去看杜若,却因她低着头看不清神情,只好问道:“你当真要走?你若有别的想法,直说无妨。”
杜若笑笑,轻轻道:“杜若怎会有别的想法,只是想着殿下仁慈,跟着殿下自然是不错的。”
行云拉起了她,道:“我府里自然会缺人,你也是办老了事的,素日又知根知底,自然好。再说了,你原本就是该跟着我的。我派人去和哥哥说,他一定会放人的。”
“奴婢谢殿下恩典。”
杜若走了,胡太医咋咋舌。行云打开盒子,果然是她之前给周公慎的东西,一抬头,看见胡太医的样子,解释道:“那丫头喜欢哥哥。大概是不想看哥哥娶亲。”
胡太医还是咂舌,口中道:“一个傻孩子喏。”
行云也摇头,道:“她不说,我也只好装不知。”又笑道:“哪有做妹妹的,给哥哥找侧房的?以后,我嫂子还不吃了我?”
胡太医不禁被她逗笑了。两人随意说话,又有通报,皇后的昭秀宫来了人。
“皇后她没来?”
来的小太监素日听闻行云和皇后向来不和,也不知怎么就把差事派给他这个粗使的小太监身上,听了这句,硬着头皮道:“皇后娘娘命小的赐样东西来。”
行云对胡太医笑道:“我这撷云宫,现在可热闹了。”
胡太医对小太监道:“不知道说话,连行礼也不会么?”
“是,是小的失礼了。”
行云却一抬手接过了他手里一本书,淡淡道:“我没恼你,恼的是派你来的人。”
是本《女戒》。
行云顺手搁在了桌上,不再看第二眼,更别说拜赐了。脸上却含笑,道:“稍后,我总该找出一分答礼才是。”
转进内室,片刻,托出一个小盒子出来,也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行云亲手搁在小太监手里,道:“回去后,别直接给皇后。给黄崇德大公公就好。切记,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