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男人牵着她的手极紧,她亦是能觉出他方才出口狠话的震栗,更怕他与弃瑕言语不和起冲突。
而对于他的狠话,弃瑕只是嗤之以鼻,并不打算放在心上:“既然敢做,又有何不能说?天下皆知的丑事,不必让我重复吧。”
玲珑稍抬眸子,扫了过去。
轻荡?丑事?无耻?
那样荒唐不被世人接受的事情,冥解忧也许做过,她承认,甚至她也认为冥解忧不会是什么良善之人,她也不是,有些事或许做的不对,她可以接受批评指责,但不接受侮辱。
弃瑕从来不认识她,没见过她,只从别人只言片语中,便草率断定她的品行,他若是用个独揽朝政玩弄权势祸乱朝纲的词,她兴许还会很高兴,可他这话中,所不耻的,无关其他,只是她与皇帝的关系。
低劣,恶俗。
玲珑朝弃瑕撇去的这一眼,凉冽刺骨,冰冷如刀,含着深深地意味。
弃瑕一说完,不由得全身犯颤,那对面俩人已经同仇敌忾的看着自己,他再看着那抹黑衣女子,这女子面具遮容,虽只是沉静的站在那里,看不清她表情如何,但她唯一仅可见的眼中,似是给出了深深的警告。
可他不觉自己有说错,好好的公主不当,非要做尽不耻之事,她一个女子,无权无势,若不靠那样侍弄的手段,又怎会惑得住皇帝?
如此不堪之事,岂不羞耻浪荡。
不及玲珑收回视线,她耳畔忽的响过剑出鞘的刺咧声,身旁男人早已提剑而上,一抹强烈的剑气波动,若非弃瑕觉察闪开得早,只怕被劈成两半的就不是他背后那颗树。
皇甫衍再要出剑,南宫祤挥剑阻止。
空气中响起一阵剑刃摩擦之声。
玲珑心中微紧,他俩并非江湖人士,虽说两人功夫与白衣女子那些人比起来,也算不得是什么绝顶一流高手,但至少师承白萧笙,在武学之道上,也能吊打很多人,之前那春红楼一战,楼都被他俩拆了一半,此刻两人若真动起武来,这片树林怕是难以保得住。
眼下这局势,多待无益。
玲珑想了想,快步过去,在皇甫衍要继续出招前,她反手握住他另一只未执剑的手,不由得他反抗,朝他低低一声:“跟我走。”遂当着南宫祤深沉不测的面色,拉着皇甫衍离了这方地。
收了剑之后,南宫祤微敛眉色,许是刚刚情急,运气太过,觉察脖子间有些许刺痛,方才师父警戒过自己,这霜花泪的毒较之以前,有些大不同,并非轻易能解,玉长情只能暂时抑制,少用武动气,霜花泪一旦发作,谁也无法保证,是否会顷刻间要命。
他镇定些许,又抬头,目送那两人远去。
弃瑕以为这两人是不堪被骂落慌离去,仍是一脸不甘不愿,恨不得过去把那俩解决了才好,看着南宫祤道:“二哥,你就这样放过他?”
很快,南宫祤微微回过头,将视线落在弃瑕身上,不得不道:“他是皇帝。”即便有些事做的不对或是做错了,又岂能容人如此当面侮辱。
他深知弃瑕唯一不好的缺点,便是喜怒哀乐全写在一张脸上,有什么便说什么,说的好听是刚直爽快,不好听了……这得罪起人来,是一堆接连一堆。
“是又如何?”弃瑕哼声:“他如此昏庸无道,早已惹得多方不满,怎配为帝,迟早有一日,我必踏平这万里河山,到时,这皇帝的位子,还不是是由二哥你……”
被南宫祤一眼扫过,弃瑕噎了噎,显然,后面的话,听来有些大逆不道。
囊括天下疆土,称皇称帝,这样的心思,没有哪一个君王会不想。
东海是能让万国臣服的强国,诸国君王岂敢有一丝不臣之心,可晋国不是。自禅位后,诸国都以为晋国羸弱,不堪一击,常常出兵较量,却不想,这块飘摇欲坠的骨头,太难啃,至今为止,仍是屹立不倒。
皇甫劦暂且守了这么些年,可他的儿子,眼里只有女人,根本无心政事,甚至还放任朝堂内斗,这样的帝王,如何能守得住江山?
弃瑕对这位皇帝,岂止是一点不满,气道:“二哥,你可知三哥被他伤成了什么样子,若再晚些,怕连命都没了。”
南宫祤轻凝一声,淡冷道:“夏天无的事,是他自找的,不听我劝,怨不得旁人。”明知晋国大将军府守卫重重,却非要去闯,皇甫衍抓了人,没让他人头落地都该感恩戴德,受那么点刑罚又算什么。
“难道七弟的事,也就这样算了?”弃瑕无法忍。
七弟的仇,三哥的伤……
都是被那两人害的!
“当然不会。”
南宫祤说的很坚决,他再旋身看后边,那两抹匆忙离去的身影,早已经远去看不见。
念起方才弃瑕说的话,他心中不由得轻嗤,兀自心道,昏庸?不见得吧。
十四岁能平定四王之乱一战成名,十五岁登基为帝,十六岁能有序不稳击破六国入侵,十九岁能把奴桑内部玩的团团转,将其四分五裂,甚至将奴桑北汗逼入绝境,一举拿下北庭,二十一岁,利用朝堂内斗,将束缚他多年的太后徐家连根拔起,在那一场政变里,连自己亲生儿子都没放过,这样的人……
他不是昏君,他只是为达目的,对别人狠,特别的狠。在位十年,虽不说他有多大功劳,但至少保得住晋国,可唯独,在对待女人这件事上,他不太理智,在别人的眼中,倒显得他任女人摆布,罔顾人伦,流连美色,昏聩无能。
那一个女人,是他唯一的弱点和死穴。
小镇。
玲珑一路携着他下了山,他一开始还是有些生气,可一看到她牵着自己,心情又好了些,或许说,他很乐意被她这样牵着,直到,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时,她冷不防松开,回头望着他。
他突然有些不安。
她道:“你未免太冲动了。”
皇甫衍面色微变,截住话:“说我怎样都可以,可他那样说你。”
“弃瑕口无遮拦,话说的是有些过。”玲珑眉色一敛:“但他没说错。”
她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也大概琢磨出来了,尽管弃瑕那些话,令她所不喜,但在别人眼中,就是那样。
“我不明白,他们是不是闲事管的太多。”皇甫衍肃了语气:“我喜欢你有错吗?男欢女爱有错吗?我觉得没错,错的是你和我之间这个莫名其妙的身份,错的是我父皇那道遗诏,如果没有这些,谁敢说我们半个不字。”
玲珑见他声声过激,默了良久才说话。
“你我之间,我已经说的很清楚,既已无情,何必不忘。”她退后半步,声语冷清:“想必我说的烦人,你听得也烦人,就这样,你好自为之。”
轻一挑眉后,没有多余的话,她干净利索的转身,挑了一条路,便独自一人离去。
他却僵在原地许久。
连她都觉得,那样,是错的。既已不爱,何必不忘,有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强求才能栓住一个连一丝眼神都不愿再施舍给自己的人。
他狠厉无情,她是冰冷绝情。
他声嘶力竭,她却是毫无所谓。
之前他觉得她忘了也挺好,面对他时,不再是面无表情,容色冷冷,她会与他平常般聊天,会跟他谈笑,还会唤他衍儿,可如今这样,并不是他想要的。
望着她黑衣背影渐渐远去,他面色带了几分清寒,没有去追,不一会儿,慕晴从后出来,与他道:“主子,那位姑娘醒了。”
“嗯。”他应了一声,抬手,手掌之中,却是抓着一个锦囊。
慕晴认得,在汝陵候府时,蔺之儒的那个贴身侍从沙苑,悄悄给过公主一个锦囊,被她发现。主子眼下这是……顺带窃取了吗?
锦囊被递到了慕晴跟前,以及他传过来的冷淡的声音:“去查查,里面有什么。”
慕晴接过,颔首。心里头却在琢磨着,主子这般,是觉察公主与蔺之儒之间,有何不同寻常么?
蔺之儒虽只是一介民医,但他门下医堂以及门徒是数以千计遍布各国,那些医堂也是佛柳卫获取消息的来源之一,蔺之儒一直效忠于晋国,多年来也致力于清剿枭鹰羽,算是半个自己人,又有什么需要瞒着主子的?
别院,入夜。
茱萸一醒来,便发现自己在一间屋子里躺着,她利索起身,全身上下一顿查看,好在除了胳膊上那几道伤口有点隐隐发痛,其他一概完好无损。
她很快下床,一打开门,门口触立着几个人,一看并不好惹,她问:“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并没有人搭话,都跟木头桩子一样。
可当她抬脚要跨过门槛时,几人纷纷抬了眼,她还能听见稍微拔剑的鸣声,对于这样的情况,茱萸自然是先发制人,抬出的脚快速落地后,稍一欠身,另只脚勾起,朝旁边狠狠踢去。
她出招奇快,旁边人有人大意,一时失手,手中剑反被她夺了去,她心中隐隐发怵,虽知她一人难敌众人,但也得拼一把,不然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多冤枉!
正当她要举剑再开招时,后面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是个女子的厉声。
茱萸持剑回头,眼睑之中,瞧见了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款款而来,那男人背手负后,身着紧束紫衣,容貌眉清目秀,一眼看去,倒还像个温儒端雅的翩翩公子。但这绝色容貌和他所干的事,却一点都不配,茱萸这么想。
“姑娘如此动刀剑,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看着周围阵仗,再看她手中剑,他开口,声音轻朗。
“没有误会。”茱萸剑指着他:“你把我弄到这地方来,我倒是问问,你想做什么?”
“你不必担心,我只是请你来我院子坐一坐。”
茱萸嗤笑:“这位公子,有你这样打晕我请我来坐一坐的吗?”
“姑娘误会了,我见姑娘当时受了伤,又不肯跟我前去就医,一时担忧,只好出此下策。”他声音又温了些:“还望姑娘莫见怪。”
茱萸清然偏首:“我要走。”
“好。”他点头,走上前去:“姑娘可以走,但可不能带着伤,如此从我院子里出去,外头不明白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姑娘,到时,我找谁说理去?”
茱萸低首,看了眼自己的衣衫,之前与那些人一番斗架,早已不成什么样子,更不论,胳膊上的剑痕血痕,这一瞧,确实有点不妥。
毕竟,这男人也算是从那些人手中救了自己一命,也是一份恩情,她如此动刀剑已是有些过激,又岂能再让他清誉蒙损。
不待她回话,他回头与那女子道:“慕晴,去给这位姑娘备件衣裳,找个人替她清一清伤口。”然后,他面朝茱萸,友好般的伸手:“把剑给我吧。”
茱萸抬眼与其对视片刻,对于他这样的安排,毫无招架之力,也挑不出半点差错,自然乖乖上前,就把剑交了上去。
房间里,待茱萸清好伤处,整理整理合身的衣裳,门一开,又有人送来了饭菜,搁置在案桌上,那位紫衣公子也随之进了来,说道:“想必姑娘也饿了,不妨先进些食物再走。”
茱萸摸了摸肚子,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他都已经这般照顾自己,她若不依,岂不是不给他点面子。
于是,她坐了下来,说道:“公子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公子可否告知姓名,过几日,我让我四哥来与你道谢,你要什么,尽管开口提。”
他笑了笑:“你四哥有这么能耐么?”
“当然,我四哥他可是……”茱萸顿然,收了收嘴:“反正,他很厉害,不论你缺什么要什么,只要你说,他一定能办到。”
“我从小锦衣玉食,也不缺什么,要说真正缺的,只怕你四哥也难办到。”他叹了口气,执起酒杯:“姑娘其实不必重谢,路见不平,举手之劳。”
茱萸见他清秀模样,又有众多侍从随身,一看不是简单人,金银珠宝这些,也当是不缺的了,只好道:“那我先以酒代谢。”
说着,她拿起杯子一口闷了下去。
他看着她喝下去,自己那杯却并未入唇,重新放回了桌上,茱萸咽下酸辣的酒后,又问道:“你还未告诉我,你姓什么叫什么?”
他淡淡道:“我姓,皇甫,单名,衍。”
茱萸抬了抬眸子,嘴边微微抽了抽,她总觉得方才的酒过于辛辣,惹得她现下咳嗽了好一阵,停下来后,她亦是笑了笑:“酒也喝了,谢也道了,那我……我就先走了。”日后有缘,也千万别见了。
她起身冲向门边。
皇甫,他姓皇甫,叫皇甫衍!如此鼎鼎大名的人,绕是她再傻也听过啊,再不走,她怕是要被交代到这儿了!她其实不想死,一点都不想死。
不管怎样,先溜为上!
可惜,她还未到门边,只觉得腿脚间一阵发软,差点便要亲吻地面,腰间却过来一只手,把她捞了起来,不到片刻,她人已经到了床上。
她这才晓得,方才那酒有异,自己还傻啦吧唧的先给喝了,以至于她此刻,没有半点力气,整个人软弹软弹的。
“听说,夏朝茱萸公主美若天仙天生丽质,高骊王垂涎许久,还特意求娶想与夏朝结亲。”他望向她,眼眸深邃:“果然,有几分姿色。”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难道是因为身份,他才拔剑相助救她的吗?他想做什么?威胁她四哥?
她身体不由控制的颤栗,忽的又想起来有关晋国皇帝的某一个传言——贪恋美色,荒淫无度。
再看他,已经缓缓坐在了床边,盯了她半久,他那眼中,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她一定是看错了,一定不是,她冷的打啰嗦:“你……你要做什么?”
“如此美人,我后宫缺的紧,若是我向夏王要你,他会不会给?”皇甫衍挑了抹好看的笑容。
但她却觉得他的笑容悚然,她开始打颤,拔高了音:“你……你妄想!我四哥不会同意的。”
她一直觉得能做皇帝的人,都是自带威严气质,少怒少喜少言,再不济,也该像四哥那样,哪像面前这个男人,长着温谦的脸,有着阴险的心,还言语轻薄。
亏她刚才还觉得他人不错,可他居然对她连哄带骗,还在她酒中下药!
可恶死了,可恨死了。
他俯身,又靠近了她一些,故意的轻轻的吐出话:“我可是淫贼,做什么事,哪还需要你四哥同意,等你与我共度良宵,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淫贼,对,他就是淫贼。
在春红楼,他还轻薄过玲珑嫂嫂。
“你若敢碰我,我四哥绝对不放过你,我做鬼也不会你。”茱萸瞪了他好几眼。
“我与他师承同门,若是再成为他妹婿,亲上加亲,岂非快事。”他拨了拨她头发:“成为我女人不好吗?你为何还想寻短见?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她拼命摇头:“我才不要,不要。”
他笑声凝然,在她耳边又说了好些话,一句一句的,调情嬉然,若是她能动,听到这些词,绝对是一巴掌扇过去,可现下,她只能一动不动的听着。他说完后,眼眸里含了一抹深意,手忽的开始滑向她的衣衫系带处。
见他这抹动作,似乎对干这事很熟练似的,茱萸后背又凉了凉,咬着牙,差点就哭了出来,这鬼地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还遇上这么一个……
她宁愿不要让他救,自刎了多好。
皇甫衍见她不说话了,眼中尽是绝望无望,这般突然抿唇要哭,他也不好再下手,弯了弯唇角,不得不把手抽了回来。
今晨,他在林中赶路,碰巧看见有一堆男人围绕着一个绿衣女子打斗,那中央的绿衣女子功夫虽不低,却双手难敌众人,身上还被割了好几道鲜血口子。因为无法突围,最后这女子又不堪被玩弄受辱,性子刚烈的很,被逼得提剑想要自刎。
这种事,他本来不太愿意管的,这女子死活与他又没多大关系,何必惹麻烦,可他意外瞧见这女子容貌,微微惊了惊,突然想起来,在夏朝春红楼,这女子曾唤过解忧嫂嫂二字,还骂过他淫贼来着……
他顺带便把这女子救了,可她真的是不知好歹,不太爱听话,好言好意不听,他只好直接把人打晕,却在这时,他被一群人包围了。
领头的华衣男子,他认识,在春红楼,这男子不知为何想杀解忧,在长兴山大军围山时,里头的人中,这人也是其中之一,这男子自称姓景,为了逃出围困,把毒镖解药交了出来,他的目的不是这男子,当时自然没多想,想不到过了这么些日子,再次相见,会是这般。
华衣男子心知他身份,不敢轻举妄动,当然,能用嘴皮子解决的事,他绝不会动刀动剑,虽然这男子,让他看着挺不爽的,但也不妨碍互取所需,毕竟有一个共同敌对的夏王,聊起合作起来,就会很是顺手。
不过,这男子身侧清冷不言的红衣女子,却是一直盯着他在打量,他亦是瞧了她一会儿,觉得她面容熟悉,这时才想起,在汝陵街头,这红衣女子曾与人交手,被南宫祤救下,当时他在暗处,看得一清二楚,也还记得,怀里这女子,也曾唤过红衣女子嫂嫂。
对这红衣女子身份,他已猜出一二,但未曾说破。
他一路将茱萸带回了小镇别院,哪知,他才刚入决谷,南宫祤得知消息后,却认为,是他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他这才觉,果然没有救错人。
其实也没关系,他救人之意,本就不单纯。现下他该好好想想,救了夏王的妹妹,又一不小心撞见夏王的女人和另一个男人的奸情,有何好处没有?
对眼前这个躺床上的女子,他最多只是吓唬吓唬,哪里有什么兴趣,再说,他若真对这女子如何,以她刚烈的性子,怕是不会活下去,到时不仅南宫祤会想砍死他,连解忧她……怕也是会卸了他。
他没忘记,高骊庄王凌霄的下场,她有时候狠起来,他都得退让三分。
这女子与解忧的关系,似乎不错。
慕晴一直在外恭候,自家主子从房里出来后,慕晴有些意外,这么快办完事了?还是说,主子对那漂亮女子没兴趣?可也不对,若没兴趣,主子把那女子带回来做什么?难道是那女子太烈不从?
不过,慕晴也知,在这一方面,他不太喜欢强迫,而对于主动倒贴他的女人,他似乎才会有那么点兴趣。
不敢想太多,慕晴翩然上前,把锦囊交还过去:“属下已找大夫验过,锦囊中只是些安心宁神的香药,并无特别。”
他拽着锦囊,却是有些不解,安心,宁神?她需要这种东西么?
正思绪着,对面院落忽然传来一阵闹哄的声音,他皱了皱眉,那是夏王的别院。
慕晴道:“昨夜是毒鼠,今夜是毒蛇,也不知又是得罪了谁。”
房间内,茱萸紧闭双眼,迟迟的感觉不到旁边有任何动作,一睁眼,哪还有什么人,他人呢?她把眼泪给逼了回去,但仍是使不上什么力气,心里暗忖骂道,这个该死的狗皇帝,狗男人,她绝对饶不了他。
茱萸一直尝试恢复力气,可终是徒劳无功,也不知这是什么软药,有几个时辰的药效,药效一过,她又该怎么逃。
狗皇帝,狗男人。
茱萸忍不住又骂了两句,闭上眼睛,歇了会儿,不到片刻,她忽的听到有吵闹声,听到那女子厉声:“大底是毒蛇从那院子爬了过来,属下即刻让人清理干净。”
怎么?是院子里进毒蛇了?
正如此想着,她睁开眼睛,用尽力气转了转脑袋,屋里静悄悄的。
院子里有没有毒蛇她不知道,但房间有个弯腰正朝她走来的黑衣人,她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她惊了惊,没有说话,黑衣人也是嘘声作势让她别说话。嗯,那个狗男人还在外面,屋里若有一点动静,指不定他能听得见,万事小心为妙。
黑衣人看了看她,不知从何下手,起先以为她是被点穴,正要伸手解,她摇了摇头,黑衣人见她容色有异,又去探她脉搏,有些虚弱。
没有办法,黑衣人只能先把她带起来,伏在自己背上,顺手把一只燃着的香仍房里,从窗口边把她悄悄带了出去。
待皇甫衍觉得这些毒蛇来的奇怪,正纳闷时,忽的想起来什么,望着背后房间,推门而入,一阵烟雾缭绕,扑鼻而来,他退后几步,里头朦胧胀气,只有一片白烟,也看不清什么。
慕晴先冲了进去,在烟雾中一番搜索,确定没有人,才沿着窗口跳出来,却发觉自己主子早已在墙檐下候着,墙檐后面,是小巷子,慕晴听得他淡声道:“人跑了。”
“是否要追?”
“不必,蔺之儒独制的软药,无人能解,人还会回来的。”
林中,深夜,湖边。
茱萸眼皮沉垂,只知黑衣人带她走了很远,终于停了下来,也不知道此处是哪片林子,晚风清凉,她听到水声的波动,又睁开眼睛些许。
前面是一座湖,她正靠着一块大石头,那人则去了湖边打水,回来后,又倒出一颗细小的药丸,她没什么力气,也抬不起手,只能由他喂着吃了进去。
过了会儿,她觉得身体有些恢复了,便又把视线投向这人,她不太喜欢拐弯抹角,说的也很直接:“你……是冥栈容。”
黑衣人显然愣了愣神,许是这么快被她认出来,觉得自己装扮过于失败,最后,他只得把面巾扯下,嗓音醇厚:“是我。”
茱萸道:“你没有回龙海?”
明明,他说他要回龙海老家去看看,才与众人分道。
他摇首道:“长兴山庄一事,发生得太过蹊跷,你四哥好像有些不信夏家人,便临时把我召了回来,让我带一批人隐身暗处探查。”
茱萸又似是明白了什么:“难道,让我与王后嫂嫂先回去,也是四哥故意为之?”
他还是摇首:“不知道。”又说:“但你四哥绝不会拿你冒险,让你离开,一定是有难处。”
茱萸又不明白了:“那你怎知,我在那个院子里?”
他想了想,说道:“你四哥,让我在暗中安全护送你们回去。”当然还有,顺带让他监视王后行踪,看看王后是否与人接触,虽然他也不知,夏王为何突然下这样的令。
“那王后嫂嫂呢?”
冥栈容默了默,今晨林中的那一幕,他是看得清清楚楚,陈王后似乎与那端王……
良久,他才微声道:“我当时顾不及两个人,陈王后我已经派了人去找了,她应该不会有事。”他没有说太多,当时他确实无法顾及两人,二选一,他只能跟着茱萸,当时那群人劫杀她时,他本欲出手,谁知,被突然出现的皇甫衍截了先。
冥栈容侧身挨着坐在她旁边,过了片刻,他才又道:“我眼下不方面露面,待你恢复了些,你再回别院。”
茱萸低首,只轻声嗯了一声。
两人又好似没了话说,茱萸也知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单独与他说过话,突然之间,有点尴尬陌生,以前,他与她,不论是有趣的,无趣的,甚至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她都能与他说上半天。
原来,从熟悉到陌生,只需要短短几月。
湖边晚风,微微划过。
茱萸感觉有点冷,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总觉得是那个男人身边的女子故意的,给她挑了件这么轻薄露骨的衫裙,当时没多想也没怎在意,现在这会儿,冻得哆嗦。
冥栈容离她也只半拳之距,她尽量的掩饰自己很冷,平稳呼吸,可是太冷,背后石头太硬,身体大部分,依旧还是软绵绵的,她怎么都无法入睡。
正当她想着如何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时,身上忽的多了一件外衣,她缓缓把头撇过去,看见他身着薄衣,双手护胸,已经端正而坐,她忍不住道:“你不必如此。”
他道:“无妨,我撑得住。”
看了眼身上盖着的衣衫,她拿手撑着背后石头,动了动,想起来,可奈何自己虚软,才撑起一点点,就瘫了下来。
他人一下过来,扶住她肩甲:“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一声便是。”
“我现在要回去。”
“你体力还未恢复,别乱逞能。”
她微抿着唇,突然想哭。
差点自刎的时候,她其实也很害怕,但她那刻根本没有时间去哭,方才被那个狗男人差点欺负的时候,她几乎是绝望,终究也没把眼泪哭出来。
可现在,哭的根本控制不住。
反倒冥栈容一下子手足无措,他不免反思,他应该没说什么话刺激她,也没有欺负她。她一向是个挺开朗乐观的人,只要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她基本都是一笑而过,偶尔玩闹,也是作假腔哭一哭。
他哪里见过她这样子竭斯力底。
扶着她肩的手有些颤,他知道她手臂上有几道口子,便问:“怎么了?是伤口疼?”
她以前虽爱到处跑,闯点小霍乱,但基本不会受伤,这几道伤口,对她来说,应该也可以算是重伤了,想着,也是挺疼的。
见她不作声,还是哭。冥栈容一时间想不明白,又问:“是饿了?还是哪里痛?你先告诉我。”
茱萸也不知怎么回事,他不说话还好,兴许过一会儿她就止哭了,可他一说话还这么满带关心问候,她反而更想哭,无法控制的哭。
她只是想静静的哭一下,不要别人管,怎么就这么难。
冥栈容这会儿很是摸不着头脑,心里头有万种想法,就是猜不出她眼下是哪一种。由于她哭的用力,披在她身上的外衫滑下来一截,露出诱人的肤色。
看着她身上这不似她寻常的衣衫,他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皇甫衍是什么人,众所周知,对女人从来就不挑,茱萸落到他手中,整整一天,又怎会不动什么念头,只怕,也许,难道真的……
他面色发紧,不得不小心翼翼求证:“是不是……有人欺辱你?”
想起这事,茱萸只觉头脑发胀,心里一委屈,脑子一抽,连连点头,哭的更厉害。
见她承认,冥栈容面色突变,手握成拳,心中窜起一股怒意,竟然……真的是……是那样!
皇甫衍!
他方要起身,想去找那人算账,哪怕拼不过也要砍那人几刀解恨,可转念一想,她发生这样的事,只怕更是难过痛苦,正需要人陪,他这会儿又怎能丢下她离开,于是,他又缓缓降了身子下来,把外衫给她遮盖好。
久久的,除了陪着,他再也没有言语。
茱萸渐渐平静下来,抽了抽鼻子,又看着他,突然觉得,他眼神有点怪怪的,更意外的是,下一息,他调整了一下位置,不由分说,她人被带起几分,脑袋已经完全靠在了他半侧肩上。
他忽然说:“对不起。”
茱萸觉得莫名其妙,听他鼻腔声响,似乎带了点哽咽,怎么,他是被她同化,也要哭了?可干嘛要说对不起,这么客气生疏?
她不明白,又吸了吸鼻子,道:“你怎么突然这样说话,一点都不像你。”
他将她抱紧:“我没有照顾好你,早知道,早知道这样……”他就不该有那么多顾虑,就该在第一时间救下她,可他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她落入别人手中,让她受了这么大屈辱。他声音微轻:“是我不好,你若是心里有气,心里不痛快,打我骂我都行,但是你,千万别做傻事好不好?”
茱萸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哪里不对。
傻事?是说她拿剑自刎?他看见了?
她解释道:“当时我是被逼的,真的没办法,我也不想那样。”
他心中悸动:“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你知道就好。”茱萸又想起来别的:“冥栈容,你可千万别告诉我四哥,不然,他又该骂我了。”
他心中又是一痛,傻丫头,你四哥疼你都来不及,怎会因为这事骂人呢。他只得沉沉应声:“嗯,我不说。”
靠在他肩上,茱萸想起来很多事,以前吧,她身边都是些年长的哥哥们,所以对于冥栈容的出现,她也是当哥哥看待的,多一个带她游山玩水闯荡江湖的哥哥,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在高骊,他为她摘下长生花,那时候她便知道,他可能,和别的哥哥们不一样,她一开心一激动,就亲了他一口。那时她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对,母妃说过,这是喜欢一个人的表达方式。
但是他,好像有点高兴,又好像不高兴,从高骊回来后,弄得她有点不太好意思见他。
她向来直率,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这没有什么需要遮掩的,自从分清男女之情和兄妹之情后,她曾向他表明心意两次,第一次是半夜去他容府,隔着黑黑的窗口演练了一大堆话,谁知他就在门后听着,末了,还把烛灯燃起,回了八个字“夜色已晚,公主请回”便把她拒之门外打发了,第二次,是四哥提笔正式指婚前几日,她很认真的问过他,他也认真的拒绝,比上次多回了个一字“你心中有我,我很感谢”,至此,她便知他对自己并无情义。
她还能如何呢,丢了两次脸,不想再丢第三次脸,她知道,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她不再纠缠,再不曾与他说过话,也应下了婚事。
原来,把一种关系挑明后,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结果,甚至,会更糟。
她想,如果不喜欢,那一定是讨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