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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汝陵相见

“窒息?”她心中一禀,之前见师父脖颈上有几段细痕,当时心有存疑,想过多种可能,却未料到会是如此:“他不是被一剑致命?”

仵作点头,又摇首:“姑娘,我行艺多年,这人死因绝不会弄错,经我查验,他脖颈上有一圈非常细的勒痕,依勒痕来看,行凶者是一种非常细堪比头发细的线,从后将他勒住,令他窒息而亡,他双手手指上亦有线条痕迹,说明他抓住细线反抗过,只是被如此细的长线套住,基本很难逃脱。”

一想到自己师父被人如此……她握拳砸了一下桌子,再无法冷静镇定,心中充斥着无名温火,眼中尽显怒色,她绝对不会放过那杀人凶手,绝对不会!

皇甫衍瞧着她情绪不稳,说道:“不如,明日再听?”

她不肯,轻咬牙齿:“你继续说。”

仵作继续说道:“胸前伤处,依伤口深度和位置来看,并不立即致命,而行凶凶器薄度大小与姑娘给我的那把剑非常相符。”

那把剑,是那个夏家暗卫的剑。

此事,与夏家人脱不了干系。

仵作又说道:“胸前一剑,我只能判断,是发生在他死前而不是死后,这一点,因无在场血迹比对,我只能臆想猜测,可能凶手是在勒他时怕他挣扎补的一剑,也有可能是勒他之前先刺了一剑,但具体如何,我无法知晓。至于其他的伤……”

仵作小心仔细看了眼两人,想起那死去的人身上七七八八的刑具疤痕,咽了咽口水道:“我见过许多在牢狱中受刑而死的人,像他这种,应当是特别对待的重刑犯,说句实话,蛮……蛮强大的。”

仵作哀叹一声,牢狱刑具各色各样,单是看着就令人哆嗦,若换作是自己,一种都难以承受。

玲珑思绪极乱,一方面强迫自己镇定,另一面又不得不以第三人的角度去面对去想象去感受那件事,她深吸几口气,忽然说道:“你方才说的细线,有没有可能是针线?”

仵作不认同,道:“针线是以棉花梭拧而成,如此细的针线一勒就断,根本无法杀人,我并未在勒痕上发现棉绒残留,说明此种细线表面非常光滑剔透且韧度很强不易扯断。用细线勒人,行凶者必得使全力,届时细线锋刃无比,行凶者两只手都可能会被细线伤到,严重的话,甚至会割伤。”

玲珑若有所思,那夏家暗卫手上,并没有被细线勒过的痕迹。

难道,凶手还有其他人?

“还有。”仵作继续道:“我在他胃中发现少量残留的一种有毒食物,是长在这山上的一种名为黑毒伞的蘑菇,食之过量,顷刻致命,而且黑毒伞在胃中不易化去,上个月镇里便有人贪吃误食而死,也是我验的,至于这个人吧,他死之前食用过,食用时间我不能断定,但因他食入过少,加之他本身身中剧毒,也许是毒性相克,他吃了丁点也没事。至于那剧毒,恕我学识才浅,不能辩出是什么。”

玲珑紧握双拳,剧毒是白衣女子那些人用的,只要到期服解药就会没事,而那种黑毒伞,她也不解,师父死前食用过,难道还有人用毒杀他?又或者凶手见师父食用无效,遂换了另一种法子杀人?

她已是深深皱眉,紧抿唇道:“你还发现什么?”

“致死因素就这几种,不过他右指甲内留有皮屑,他情急之下应该抓伤了凶手,指甲内并未发现毛绒,可见抓伤的地方无衣物遮挡,脸脖子手都有可能。”仵作见她失神,赶紧的又扒了口饭,狼吞虎咽下去。

她缓缓道:“是手背。”

那名夏家暗卫要刺杀她时,她便见到暗卫手背之上有抓伤,她碰过师父的手,发现了这一点,因此才让皇甫衍不要杀人,可没想到,还是让那人死了。

皇甫衍低敛眼眸,这才明白,她让他别杀人的原因。

仵作咽完饭菜,听到手背两字,惊道:“凶手你们找到了?”又叹气道:“一个女人能用那么细的线,将这么个魁梧大汉给勒死,想来都怕。”

玲珑几乎是拍桌而起,连皇甫衍都有些讶色,同时出口道:“女人?”

他和她都很确定,那夏家暗卫明明是个男的,怎会是女人。

仵作看了眼两人,有些胆怯:“别……别看我,我只是猜测感叹一句,我是不是猜错了?”

玲珑问:“你是如何猜的?”

仵作被吓了一跳,忙说道:“他左手食指侧边,沾了点绿豆大小的微红胭脂,这种红色粉一般都是用在嘴唇上,他一个男人不可能用胭脂水粉,也许是他无意间碰到行凶者不小心留下的。”

仵作说着,下意识看了眼玲珑的嘴唇,她妆色微淡,很显然不匹配,又看玲珑相貌不错,失了会神。皇甫衍见她被人这么盯着看,如何忍得,一掌拍在桌子上,惹得桌上盘子震了三震。

玲珑只觉他莫名其妙。

仵作惊甫回神,只觉旁边这男子不好惹,又再缓缓说道:“当然,若行凶者不是女人,也不排除,他有什么相好,手上不小心碰着了。”

听完仵作其他的细节与说法,已是半个时辰后,玲珑依言将仵作放了下山。

她再次来到烧焦的房屋外,站了许久,不断回忆着细节,她记得,从下船到这山庄,师父接触的女人也就两个,她与茱萸,她一直逃亡没时间用什么胭脂,茱萸倒是有用过,但师父怎可能有机会接触茱萸的嘴唇,依茱萸的脾气,非得剁手不可,再而这种微红的颜色,茱萸并不用。

什么情况下,会碰到别人嘴唇?

她低首微思,忽然想到什么,昨夜被花忍摁住,花忍粗鲁的弄下她面纱,当时她不愿被人扯下,微微偏脸挣扎,花忍的手意外碰到自己的唇。当然,这种一瞬间的摩擦小事,也无人在意。

玲珑踩着焦炭,站在房屋中间,瞥了眼此间房屋的构造,闭了闭眼睛,试想假设,回忆还原整个事情的经过。

行凶者并非随意杀人,而是有所布局,是特意在她与南宫祤离开之后才开始实施。山庄外是茂密树林,行凶者先采集有毒的蘑菇黑毒伞,在师父饭菜中加入,以造成食物中毒的假象。但意外的是,师父自从下船后胃口不好,所以吃的少,再而她与师父逃亡两月,她很清楚的记得师父能分辨野林中的食物哪些能吃哪些有毒,再而以师父的警惕性,在吃第一口后有所察觉,便不再吃送来的食物,这也是仵作验说他胃中残存食渣少的原因。

毒杀不成,又见师父有所警惕,行凶者再想了法子,趁夜,神不知鬼不觉潜入房间,她知道师父这人对于夜晚特别不安,尤其是在这样的环境,若有人进来自然察觉,由于封了穴位武力尽失,他只能像常人一样与之发生搏斗。

想到此,她突然睁眼来,忆起她离开前师父房间的摆设,既然那护卫说房间有搏斗的痕迹,那一定砸碎打翻了不少东西,这么大的动静,山庄内竟没有一人前来查看?为何是第二日才发现?

还有,师父在房间内发现有人刺杀,明知自己有所不敌,第一反应,肯定是跑出房大声喊人,师父不可能傻到与刺客硬碰硬,她记得,司徒璋与茱萸都在庄内,两人所住的南院离此不远,若是师父叫唤,也是听得见的。

难道……她猜到另一个可能,因为对方身着夏家服饰,师父误以为她人前脚刚走,夏王便不容自己,是夏王让夏家暗卫前来灭口,他觉得喊人根本没用,在这个过程中,他只信自己。

根据已有的线索,她推测,当夜的行凶者应该不止夏家暗卫一人,还有一人,蒙面装扮,是女子,对山庄熟悉,出入自如,爱用胭脂水粉。她又闭了闭眼睛,想象当时师父处境,明知不敌,师父一定会跑出房间,行凶者自然怕他喊人败露,就在师父踏出房门后,一直在守在房外的女子现身,突然用细线将他勒住。

师父这时才明白,不是夏王要杀自己,可却已发不出声,慌乱中扯下身后女子的面巾,手指上沾了少许胭脂。而后追出来的夏家暗卫,见他还能反抗,遂在他心口上补了一剑,在这时,师父用仅余的力气,在夏家暗卫手背上抓了几道痕迹。

她昨夜见到房外地面除了有酒水,还有大量血迹,可以推测,行凶者杀完人后,避免被人太快发现,遂将人挪入房间,直至第二日送饭时才有人发现。

当然,以上只是她根据细节猜测,算不得真,到底有没有那样一个擅用细线的女子,她也不得而知,何况,那种细线细如发丝,光滑坚韧不易断,她不曾猜出来会是什么。

可是,即便猜出来师父如何死的,她还是不知,如此费尽心思,凶手杀人目的是什么。

她印象中,师父虽与很多人都不大合,被仇杀的可能性比较大,夏王?没必要用这种方式动手。茱萸?虽看师父不顺眼,也没必要非杀他不可。冥栈容?他与师父应该没深仇大怨。白衣女子?龙姑娘那么厉害,直接一剑完事,不需要用这卑劣法子。她想了想,难不成是南庭那边的人?也不对,南庭人没事大老远来晋国杀人,是吃饱了撑的。

夏家暗卫……

真正想让师父死的人,幕后操纵者,能使唤夏家暗卫来杀人。

摸着手中那暗卫的牌子,她深入思考,看来,她只有去问南宫祤,看看这个暗卫到底是什么来头,幕后人又到底是谁。

玲珑再睁开眼睛,步履轻缓走出这片似焦炭的地,皇甫衍一直在不远处等着,走近他面前,玲珑抬头直接与他道:“待料理完师父后事,我会回夏朝,我不希望你拦我。”

皇甫衍眉目深锁:“你这个师父,对你真有这么重要吗?”

“不是重要。”玲珑气息凌凌:“南庭,晋国,夏朝,无论哪一方,他都是该死的逃犯,他的命于你们,如阿猫阿狗,微不足道。除了我,没人在意他死活,若连我都不为他讨个说法,替他寻出凶手,世上再无人帮他,他会这样白白死了,死不瞑目。”

她做一件事的决心,他是见识过的,就算想拦,也根本拦不住,他微微叹气,很讨厌很不高兴她能为别人如此强出头,唯独对他,不念一点情分,哪怕曾经年少时感情颇深……可他知道这个时候,她想找出凶手的执念很重,自己帮不了她,也留不住她,皇甫衍只得道:“那解决完公玉鄂拖的事之后,你会回来吗?”

玲珑怔了片刻。

虽然她没有记起全部的事情,但对自己的身份早已十分了解,不承认不代表她可以逃避,面对是迟早的事情。她知道的越多,夏王便越对她不放心,谁会留一个别有目的的人在身边,届时,她的处境也越危险。

可是,晋国……

世人皆传,她手握大权,与皇帝不合,她若离开,他该拍手叫好才是,她不太明白,他这般殷情的问她是否回去,有什么目的?

只可惜,她对他的记忆,并不多,也猜不透他的想法。

她断然坚定:“不会。”

他略微苦涩,她真是连一句谎话都不给,决然果断,尽管有时,他真的很想用强把她给绑回去,然后关起来,只独属他一人,而她最好永远不要记起韩馀夫蒙。

他止住这一种不切实际的癫狂想法,要真能把她关住,她就不叫冥解忧,他也不愿用这方法困住她。他缓然轻声道:“没关系,我会等你。”

山林树后,她将人火化厚葬,立了碑石,皇甫衍已与她道别,带军离去,望着碑石,她心中喃声道:“师父,我知道你想回奴桑,可我只能先将你安置在这里,待所有事情解决后,我一定带你回去。”

驻足片刻,她翻身上马,看了眼四周,以皇甫衍的性子,即便不能阻拦她,也不会让她独身一人回夏朝,身后必然有人暗中跟着。她算不准夏王会走哪里归国,身后又有人跟着,她只能先择一条路回了夏朝再说。

来龙海时,坐船顺流,而回去她只得走陆路,行了两日,身后人影依旧阴魂不散,她心中虽不喜,但这个突然出现的白衣女子显然比这些佛柳卫更令人头疼。

白衣女子轻风临立,特意等在前头,许是那女子气场太强大,马儿略有受惊,死活不走。

想起长兴山白衣女子夺剑后,不愿给解药,她如今才知,白衣女子早知师父已死,所以才说,便是有解药又如何。白衣女子那时没有说下一句,一个死人,不需要。

她跳下马,行至白衣女子面前,不待她开口,白衣女子道:“少主,寒冰烈火剑还有清风凝香丸皆被白萧笙夺去,您应当去把东西拿回来。”

这语气像是给她布置任务似的,玲珑面色愤然,朝她道:“师父已死,我不会再帮你们做什么。”

白衣女子道:“那是少主的东西,不可落到旁人手中。”

“即是我的,我可以选择不要,倒是龙姑娘你,当时为何要抢?”玲珑冷冷发问。

白衣女子默然无声,于她来说,不过是父亲大人交与她的任务,至于为何,她说不出来,自然也无法回答。

见白衣女子不答,玲珑也不欲多说,正要转身上马,白衣女子忽开口道:“夏王会去决谷。”

玲珑微微凝住。

她不得不重视,这个白衣女子以及其身后的人,比任何人都难以对付,口口声声唤她少主,但行事作风一点都没把她当主子,而这些人总能轻易摸透南宫祤的行踪,以至于她怀疑南宫祤身边是不是有他们的内应。

照这么看,南宫祤会防着她,也是有道理的。

玲珑已经翻身上马,扯着缰绳,念着名称:“决谷,白萧笙。”决谷这个名字何止耳熟,薛小成那小子经常在她耳边提起,而白萧笙正是南宫祤师父。看了白衣女子一眼,玲珑问道:“决谷在何处?”

“邑台郡,灵台山。”

玲珑到达一个镇子,同人一打听,才知夏朝和邑台郡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她身处龙海,按快马加鞭的路程算,少说也得十来天左右。晋国地大物博,路线纵横,郡县繁多,这一点都没作假,不像夏朝与代渠,她一来回,也不用多久。

一路甚少停歇,一到驿站便换马,多日后,她经过汝陵郡,大街上人来人往,极为热闹,她牵着马儿,走过好几条街道,东张西望,很快找了个酒楼准备填饱肚子。

她踏步上二楼,挑了个靠角落的位子,许是酒楼生意不错,上菜时间漫长,她等的无聊,随意走了走,来到二楼窗台前,往下眺望。

正值晌午,街上人多,难免磕磕碰碰,比如她就亲眼目睹了一带面纱的红衣女子走路带风,将对面一坡子撞了一下,那坡子颇为不满,脸上显出怒色,回头道:“喂,你撞到我了。”

红衣女子却只顾朝前走根本不理人,坡子面色不善,快速追上去,手掌伸出,一把抓住那女子肩膀。红衣女子不喜被人触碰,生出一股厌恶之感,利剑一出,便朝那坡子的手割去。

坡子退后几步,一字一顿咬牙大声道:“你撞到我了。”

红衣女子轻然回首:“撞你怎么了?”

坡子道:“你撞了我,自然得赔礼道歉。”

红衣女子语气一冷:“让我道歉,你还不配。”

“你再说一遍?”

“你一个臭坡脚的,不配我道歉。”

“呵。”坡子见红衣女子撞了自己,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又如此言语侮辱,坡子自然是怒上加怒:“老子今天就将你教会!”

玲珑在二楼,见这两人忽然打起来,看着有些好笑,这些江湖中人仗着武功傍身,打架完全不需要理由,也不顾忌旁边的百姓,她正愁着,要不要去报个官管一管他们?

说着,两人已起争执,街上人群一下哄散,红衣女子手中有剑,初始还能占上风,运了几招之后,才发觉这坡子功夫不错,再一招下来,坡子空手将女子手中兵器夺走。

人在江湖走,哪有不失手,显然红衣女子对坡子有所低估,正要走人,坡子一想到自己被侮辱,哪肯让她走,两人再一番相斗,红衣女子处于下风,岌岌可危,还时不时被调戏,这会儿更是被反手搂在怀,红衣女子面纱下的脸已是气急败坏,但偏偏无法反抗,直怒道:“放开我!”

长剑横在红衣女子脖子上:“你当众跪下道歉,老子便放了你。”

红衣女子不言语。

坡子没得耐心,便要去踢她腿部想让她下跪,但脚伸出一半,便觉自己腿部被人重势一打,疼得他直哆嗦,同时,手腕处也被一击,手中长剑已落入别人手中,怀中的女子也被人顺势拉走。

待坡子回神,面前那男子已把红衣女子搂入怀里,而男子夺过去的长剑正剑指自己,还怒喝了句:“滚。”

坡子退后几步,见这人功夫不错,后面帮手又多,突的没了欺负红衣女子时的强硬,未免招惹麻烦,坡子转身便没入了人群。

红衣女子低首瞄向自己腰间的手,又抬头去看人,他面容姣好,无形中自有一股强盛的气势,冷漠的眉眼里拧了几分怒意,这时,侧边有一绿衫女子气急着唤他:“四哥,你自己伤还没好呢。”

玲珑在二楼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搂着红衣女子的男人,正是夏王南宫祤,底下,她还瞧见了茱萸弃瑕花忍,却不见冥栈容司徒璋,而那红衣女子……他搂的很好,毫无要放手的意思。

玲珑正要下楼梯,偏的被店家伙计叫住:“姑娘,您的酒菜!”

“不要了,结账。”

街头。

红衣女子眉色一皱:“你受伤了?”

茱萸盯着红衣女子看了一圈,只觉这女子莫名其妙,瞧这亲昵担忧的语气,似乎与四哥认识。

南宫祤瞥了女子一眼,冷眉道:“你怎么在这儿?”

红衣女子眼色轻挑,将面纱扯下:“你也没有说过,让我在王宫好好待着,你以微服私访之名,离朝数日,身为你妻子,怎能不相陪。”

“你——”茱萸见到红衣女子面容,愣了愣,半响说不出话,默然良久,才觉自己应当打声招呼,于是将惯用的王后称呼隐去,犹豫迟疑道:“……嫂嫂。”

陈悯枝看向茱萸,自然应了一声,不免说道:“茱萸,你都快是要成亲的人,怎还这般不知分寸,连一封书信都不留便突然不知踪影,可知你四哥有多担心你。”

茱萸当然没忘记,自己是不小心听到四哥与冥栈容的谈话内容,与玲珑有关,还提到了龙海。于是她特意说动四哥,给司徒璋休假陪她去玩,一路上故意避开夏家人耳目,同司徒璋一道偷偷潜来晋国。因为玲珑之前被夏朝官兵一直追着跑,司徒璋又与夏朝官兵的头领认识,所以玲珑的行踪她掌握的一清二楚,到了晋国后,她料到玲珑要去龙海,故而在渡头等着同玲珑上了同一条船。谁知,四哥比她更贼,那时花忍已经在龙海,四哥直接飞鸽传书让花忍在下船处逮人,这气不气?

茱萸知道王后嫂嫂这番说教是好意,当着四哥的面,她哪敢反驳,应承道:“嫂嫂说的是,我让四哥担忧,确有不对。”

南宫祤松开了陈悯枝,语气微有不善,挤出了几字:“茱萸爱闹,我自会管教,无需你插手,你独来晋国,简直胡闹。”

茱萸看着两人,不好说什么。

陈悯枝看着他,她方才是故意激怒那坡子,也是故意打不过,只有他,短短一眼便能认出自己,出手相救,对待那轻薄自己的人,他是温怒的,这说明,他也在意自己不是吗?

只是,胡闹?

陈悯枝徒然冷道:“我是胡闹,那关玲珑又何尝不是?凭何她能而我不能?”

茱萸默然退后几步,在她印象里,四哥与王后嫂嫂,两人从来就没有和和气气过,以前是三句不离素姐姐,一直冷战,现在换成了玲珑嫂嫂,反正理由用词差不多,她听都听腻了。

既然事不关己,为了避免殃及自己,茱萸决定离两人远点。

弃瑕假意咳了咳,示意自己二哥这是在大街上,后院的事怎么着也该关起门来好好谈。再说,他觉得陈王后说的有道理,那个关玲珑劫狱逃来晋国,简直胡闹得过分,关键关玲珑这样,二哥还一点不追究。

“先暂时找个地方住。”南宫祤也知这是在大街上,不宜惹人注目暴露身份,便抓起陈悯枝的手,欲将她先带离这里再说,然而一转身,生生怔楞住。

“嫂嫂!”茱萸一回头,叫了一声。

弃瑕亦是一惊。

玲珑在几人背后有一会儿了,只是离得不近,不知他们在说什么,而在众人回身后,她瞧见了南宫祤牵着的红衣女子是谁,心底虽有一瞬间的吃惊,但面上却不怎表露。

在她印象中,陈王后的性子清高傲气,与她有过三番几次的较量,在王宫时,王后整日念佛弹琴,衣色也一向都很高贵,素爱珠钗步摇,却没想到,这一身江湖儿女的烈艳红色,更显烈性,很适合。

只是,他们这一群人,王上王后公主将军,在别国的地盘整齐的凑一块,又是秘密便衣出行,实在是……

茱萸那一声嫂嫂,玲珑听见了,但对于茱萸来说,都是嫂嫂,也不知是不是叫她,玲珑故而沉默不应。

陈悯枝同感意外,盯了玲珑许久。

茱萸看着王后,看着玲珑,最后又看自己四哥,三个人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眼见四哥像静止般不动,茱萸却忍不住,山庄之事,茱萸更没忘记,正要往前几步与玲珑说说话。

而玲珑却是先比茱萸踏出,走近众人,花忍一向是不多管闲事的表情,弃瑕在惊讶过后又对她略有不满,茱萸是欲言又止,陈悯枝稍稍讶异但不曾过多表露,而南宫祤见她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如鲠在喉。

再次相见,竟然这么快。

她似乎又像换了个人,脸上淡漠得没有其他表情,对于他牵着陈悯枝的手,她更是直接无视,只简简短短说了一句话。

玲珑不愿让几人如此在街上站着挡路,打破这番无言的僵局,很快开口说道:“赵公子,今夜我在这酒楼等你,不见不散。”语意不冷不温,话完,玲珑给几人让道,不再多瞧一眼,转身重回了酒楼之上。

弃瑕微惊,还以为她会与二哥有什么口舌之战,岂知她竟会如此当众约谈,放话的胆魄和气量也不怕二哥会不来。弃瑕淡淡叹气,二哥的女人们,果然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陈悯枝低首瞧着被他紧牵的手,亦是感觉出他紧张过后微微松气的呼吸,连她都不得不佩服这个关玲珑,此情此景,若换作是阮以素,只怕早气的脸白转身离去,而他想都不用想,一定会去追。但这个关玲珑,直接放话邀约!

夜色微黑,茱萸几人定了客栈,分好房间,南宫祤刚换好衣衫,一开门,却见陈悯枝站在房外,他似乎有所预料,声音缓道:“进来吧。”

陈悯枝步入里头,不免讽道:“你去见她,竟还着装梳洗,实是让我嫉妒。”

他关了房门,行到她面前:“我与她,有要事要谈,你呢?你来晋国,只是要说这些?”

她眼中微闪,明明他与她才是夫妻,若是可以,她也不愿意这样有脾气,她也想与他和颜悦语,若他对她的态度有一两分在意,而不是无所谓敷衍,或许,她不会这样的。

今日那一幕,照以往,她该得意该高兴,可事实上,她才是嫉妒得发狂的那个,关玲珑当众请邀,他若前去邀约,岂非是公然令她难堪。

见她面色微白,他道:“你身子不好,明日我会差人送你回朝。”

她抬头:“不,我不走。”

“随你。”

他丢下一句,便要出去,手还未碰到门,她却已跟在他身后,受不得他这无所谓的态度,冷然说道:“看来,我得找个时间教教明妃,什么是妻,什么是妾,明妃聪慧,可比阮家郡主识时务。”

他一下回过头来,略有薄怒:“你若再继续胡闹,别怪我绑你回朝。”

见到他面带轻怒,她反而好笑,在房中寻了个位子坐下来:“之前,不论我说要如何对关玲珑,你都毫不关心,如今,你竟会生气。”

他怎会听不出她话中之意,但今时不同往日,以前的关玲珑或许有几分忍让与不计较,现在的她,并非是一个可以任人随意拿捏的人,会让人随便教规矩?更别论是妻妾之分这种可笑的事,关玲珑是不会在乎的,不,是冥解忧不在乎,他怎能由着陈悯枝胡来。

静寂片刻,他与她说道:“悯儿,我生气,不是因为关玲珑,而是你身为王后,你的所作所为,让我失望。”

说完,他推门离开,去赴约。

陈悯枝眼见他毅然离去,不由心下一痛,听到失望二字,更是胸口发闷,既然失望,那他想要的是一个什么的妻子?温柔贤淑?乖巧懂事?不妒忌甚至满心欢笑容纳其他宠妃?

可这些,她做不来。

她知道,阮以素才是他心上人,成亲前一夜她也的确去找过阮以素,或许说话是有些过重,也有些有意无意的警告,她只是想让阮以素以后离他远一点,不曾想,阮以素听后,第二日便留书出走,消失无踪,直至现在,也不知那女子在何处。

刚成亲时,他说过,既娶了她,便会对她负责,她与他也有过一段琴瑟和鸣的日子,他温厚宽和,待她极好,常让人羡煞不已,她也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直到,他意外得知,是她对阮以素说了不好听的话,让那女子留书出走,那是他第一次对她发怒。

两人因此而冷战,之后好几月都没有再见面。

后来,他听人劝说,知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如此冷战下去不是法子,总有一个人得退步,他尝试与她和好,她接受了。只是,因那一事,她始终心有芥蒂,总会时不时提起阮以素,一次两次他可以不在意,为一时和气可以忍,但三番几次之后,他已是越有不耐烦,而她偏偏自知不改,还因为侍奉他的一个宫婢长相略似阮以素,好几番特意争对,直至差点把那宫婢弄死,他救下那宫婢,终是不再忍又一次朝她发怒,还说,她如此这般,便是非要惹他不痛快,若是她以后依旧不改,就不必再想见他。

她改不了,一想到他对一个宫婢都能温和体己,却对自己这般苛刻责怪,她越发不能容忍,对那个宫婢是恨之入骨。他还能如何?赏赐了些银俩,把那宫婢提前送出宫,以至于他此后对她是能避则避,避不了的也就几句敷衍了事,再不似从前。她更加受不得他这态度,每回与他说话,只要一不合她意,她总会发脾气摔东西,他是知道的,却只由着她。

她有尊荣有地位,却独独没有爱,习惯了他的冷待,也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如同一个怨妇,她收敛了发脾气的性子,常抚琴念佛,心中却早已心灰意冷,可没想到,一个关玲珑的出现,让她明白,他一定是很讨厌她才会不待见她。不然为何,他与别人就能那般……

那一夜,她心有委屈,喝了酒。

身边婢子劝阻不过,悄悄把他喊了过来,他见她如此,眼中略有疼惜,陪她喝了几杯,这么多年他的冷淡,实是让她又气又恨又不甘,她心气高傲,从未在他面前哭过,也不肯对他服软,可那回,没忍住在他身上大哭,说了许多心里话。

出奇意外,她喝酒不清醒,他在床榻边整整照顾了她一夜,第二日醒来,他还与她一道用早膳,她知道,两人已算冰释前嫌。他对她也不再那么见外,常与她散步谈话,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她会晕过去。

而醒来时,便听到太医的话:“恭喜王上,娘娘已有两月余身孕。”

只有她知道,这句话有多讽刺。

他的背影微微发僵,令房中人全部退下,看她的眼神尤为胆寒可怕,他与她话不投机,他又常忙于政事,两人已有好几年不曾同房,又何来两月的身孕,他咬字清晰:“谁的?”

她想说话,却觉自己已经紧张得发不了声,她当初只是心有不甘,禁不住那人的甜言蜜语,半推半就,更甚至她心底恨他冷漠想故意报复他,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见她不语,他眼眸嗔怒,不免加重语气:“说!”

好久,她吞咽道:“南宫颢。”

听到这个人名,他忽的缓缓平静下来,坐了良久良久,说出了一句令她不可思议的话:“即是三哥的骨肉,也是王室血脉,这几个月你安心养胎,将孩子平安诞下。”

她是震惊的,竭斯力底:“我不要,我不生!”

她心底嘶痛,他根本不在乎她,甚至连她与别人有染,他都不介意,竟还能允许让她生下别人的孩子,多么可笑残忍。

这个孩子,是耻辱,是笑话。

她绝不会生下来。

绝对不能在他面前永抬不起头!

他将她看得很严,宫殿里三层外三层被人包围,不允许任何人打扰,可最终,她托一个宫婢弄来药物,自己亲手杀了这个孩子,却因用药不当,今后再难有孕。他更因此大发雷霆,处死那宫婢以及知道她用药落胎的一干人等,也为了给她留面子,对外称是她胎气不稳,没保住,小产出血。

此事一出,朝堂官员开始谏言,几度劝他广纳后妃,天天面对这些言语和奏疏,他情绪终忍不住爆发,说那些官员自己都管不好,却跑来管他的家事,在大殿上揪着那些官员政绩不放,骂起人来绝不嘴软,更是因此直接罢朝三日出宫散心。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想,如若没有这个突然意外而来的孩子,她与他,是不是可以回到刚成亲的那个时候?

可是她如今才知道,成亲那时,他心里始终没放下阮以素,对她表现出的种种关心呵护,不是爱也不是宠,就像他所说的,只是对一个妻子的责任,别的,他再也不能多给。

可她要的不是责任。

为何阮以素可以,关玲珑也可以,而她,却偏偏不行?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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