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间来,也向无间去。
—神香
却说通臂猿猴尹绰昏迷遭人暗算,就在他即将要丧失意识的时刻,眼前飘过一道影子,那影子快极,再下一刻,他便已经失去了意识,昏死了过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等到再度清醒时分,他的一秀师兄正在守护着他,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很明确地感觉到了生命的流失。但他的战斗本能还在,所以当这屋子中不仅仅只有他与师兄两个人时,他第一时间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
是个红衣男人。
戴着黑色的面具,遮住了面容。
尹绰攥紧了手边的棍子,声音多了一丝低沉,“豆腐店前暗算我,是你搞的鬼?”
神香特意瞧了一眼他的棍子,笑道:“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你变得强大起来,或许你不知道,预言之子的预言之中,可是预测了咱们两个的结局,不是同归于尽就是你死我活,没别的选择。”
尹绰“呸”了一声,不满道:“只能是你死我活!再者,若预言之子提及你我的宿命,你应该提前杀了我,豆腐店门前是最好的机会,却又为何不动手?”
神香不自觉地看了一眼一秀,想了想,道:“是你师兄救了你,他可对你宝贝着呢,我要出手杀你,怕也没法子如愿。”
尹绰听了,望向一秀,一秀回他一个柔和的笑,尹绰也不知回他什么,就沉默着,不片刻,一秀忽道:“你饿不饿?”
尹绰本不饿,但摸了摸肚子,突然涌上一股饥饿感,点了点头,一秀又道:“神香开了一间豆腐店,不如光顾一下他的生意。”
神香自谦道:“只是租了两日,豆腐店家过几日就要回来了。”
“那也不打紧,我们准备先去填饱肚子,如何?”
神香没去阻拦他们,看着一秀为尹绰穿好衣服,他那一身猴毛看着就好笑,也不知为什么还要穿件衣服。他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尹绰问了一句:“此处是何地?”
一秀回他:“是一间水神庙,不知为何魔筑先行军近半年均大肆破坏水神庙,王朝各地只怕所剩无多了。”
神香看了一眼破败了的木门,道:“你看此处,它们一定来过,说来倒是奇怪,魔物为何专攻水神庙,莫非水神得罪了那班恶心的家伙?”
一秀亦不知其中缘由,忽又想起一事,转头问他:“我拜托你的事情,如今可有眉目?”
“眉目?别逗了,什么也查不到,那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找都找不到。”
见他们说得神秘,尹绰不解道:“是何事,对付魔物吗?”
一秀道:“我曾对你言说,要去魔筑寻一位故友相助,神香替我跑了一次腿,却带来了这样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莫非死了?”
一秀沉默,神香接口道:“你不知那个人的来历,只怕这世上还没有谁足以杀了他,我看他是外出避祸了,毕竟魔筑肆虐,摊上了事就是大事,没办法幸免。”
尹绰瞟了一眼一秀,问他:“你看他说的,魔筑南侵,别人躲都来不及,你为何偏要迎难而上?”
“千年前那一场劫难仿佛历历在目,如今闭上眼仍是那样的痛彻心扉,我既然入了素心亭,就再也不能独善其身了。”
尹绰艰难地爬起来,眼角余光的一瞥之下,奇道:“那是什么?”
二人随他目光所及,见到水神塑像之旁立着一样奇怪的物事,先前没人注意到,此刻却觉得此物极为扎眼。神香走近细看,恍然道:“这是一只萨摩鬼的塑像,你们应该都知晓,萨摩鬼是水神的守护者,向来不离水神左右,只不过他这塑像少了一只爪子,兴许是年久失修被搞丢了。”
一秀师叔也走近了观看,渐渐地,发现了一丝端倪,“断口处极为平整,仿佛用刀切过,其间似乎有血迹。”
神香不以为然道:“那血迹或许是漆料,至于那平整的切口,无非被人恶作剧一般地切过,有什么大惊小怪。”
“不然。”师叔不理会他的说法,伸手触摸上了萨摩鬼的塑像,霎那间一丝波动传进他的心海,令他吃了一惊,“有人在对我说话!”
其余二人皆是一惊,纷纷靠上前来,此刻不仅师叔一人,整座庙宇中都充斥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氛,一道淡淡的神识波动在其间游走。尹绰是修行幻境的大行家,对于此等神识波动最为敏感,才不过几个喘息,就已明了其间真意。
“的确是有人在说话,而且我所料不差的话,传递出这神识波动的人,就应该是这被切了一只手去的萨摩鬼。”
神香忙问:“他说了什么?”
“众神有难,苍生涂炭,他的生命很微弱,我只隐约听得清西方众神山被洗劫,神之子四散奔走,天下动乱即将来袭。”
神香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原来魔筑的手笔如此之大,神虽不复曾经辉煌,但终究还是神,那群恶心的家伙是打算自己称神吗?”
一秀始终不言语,尹绰望向他,想听听见解,一秀回了他一个笑容,淡淡开口:“大早上的都饿了,先去吃饭。”
二人没有他意,三人这便携手同去豆腐店,临行前神香趁两人不注意,一把攫走了那神奇的萨摩鬼塑像。
通臂猿猴异于常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又使用神功将一脸毛发遮挡,变作了一个气宇轩昂的帅小伙,如今旭日初升,街道上满是行人,酒楼小贩纷纷开张,沿街叫卖。三人来至豆腐店,尹绰见店内仍有一白衣女子在忙碌,只瞧得见她背影,单只瞧那身段,似乎是个倾国倾城的人物,尹绰呆呆地望着,仿佛被勾去了魂儿,就这么在门口驻足,不知所措。一秀发现他的不对劲,瞪了一眼神香,神香嘿嘿一笑,方才暗中给了一手幻境,却不为尹绰解去这层迷纱,反而神秘道:“他还差一步便登顶战神高峰,你我曾经有约,他的命,你可许给我了,如今天下动乱,我助他成为战神,你利用他为你平定天下,随后就把他交给我,任我处置,如何?”
一秀沉默半晌,问他:“预言之子的预言,究竟对你有什么样的影响?”
神香摸摸自己的面具,道:“你瞧我们两个,我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刺神客,而你却是名声在外的素心亭高僧,你我都清楚,我本来就是不该存在的,好像一个影子,没了光,就消失不见,又好像一道烟,风一吹,烟消云散。预言之子说了,杀了我宿命的大敌,我就能取而代之,真正地作为一个人活下去。”
一秀听他说完,看了一眼尹绰,摇头道:“但这不是你杀他的理由,你宿命的敌人不该是我么,你要他的命做什么?”
神香笑了起来,伸出一根食指摇摆道:“我怎么会杀你呢?你忘了曾经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了?若没有我,你怎么会好好地活到如今?我是真真正正对你好的人,你瞧我们的脸,我对你好,仿佛就是对自己好,你再想一想,这世上又有谁会对自己不好呢?”他说到动情处,手不老实地摸上了一秀的脸庞,眼中是一股难得的柔情,就像见到了久违的情人。
一秀一把打掉他的手,声音极为低沉,“时机还不成熟,你不能杀尹绰,预言之子的预言中提及到了一场大劫难,此劫我解不了,只能拜托尹绰。”
神香无所谓地摇头,抬手为尹绰解去了幻境束缚,尹绰此际再看,豆腐店里还哪里有白衣女子,只余一股淡淡青烟在缭绕。他语带伤感道:“我好像见到了情人,心中就像有万斤巨石捶过,喘不过气来。”
神香比他看得开,闻言大笑,指给他看:“情情爱爱,说到底也不过都是一阵烟云,你看那灶台间的烟,风一吹,你再也看不到她了,还说什么喘不过气来,都是矫情,打一架就好了。”
尹绰抹抹自己的眼角,也不知是否真的有泪滑落,他瞪了一眼神香,一头扎进了豆腐店,一秀也白神香一眼,没好气道:“多好的气氛,你就总会这么搅和。”
神香卜灵着他的大眼睛,笑道:“都是跟你学的,青出于蓝哟。”
三人进了豆腐店,店内一个人都没有,尹绰掀开蒸屉,见其中热气腾腾,似乎有人刚刚烧熟,神香了解他的疑惑,为他解答道:“老板虽租了店与我,但生意不能不做,便留了他的店伙计伴着他唯一的女儿在此帮衬,你昨夜见到的女子可并非我的幻境,那是实实在在干着活的人。”
尹绰心有所感,忙问:“她叫什么?”
神香对一秀笑道:“你瞧瞧你这位师弟,心口被穿了好几个大洞,本来就是有气无力的模样,还有心思来泡妞。”
尹绰沉下脸来,神香见好就收,道:“豆腐西施,我只知道人家都管她叫作豆腐西施,本名是什么,就有赖于你与她再深入一点的交流了。”
“她去了哪里?”
神香一指后边的木门,道:“回后院休息了,晚上吃过了饭她会出来做豆腐,通常整晚地做,而后天不亮再回去休息,你大可以在此休息一天,晚上自会见到她。”
尹绰心中总有一股舍弃不掉的情感,而这一切似乎都隐隐地指向那白衣女子,他给自己盛了一碗豆花,坐在桌前出神,神香嘟囔道:“只管自己吃饱吗,也不替我与你师兄盛上一碗。”他唠叨归唠叨,手却不慢,说着话的工夫已经给自己盛了满满一大碗,闻着豆香,露出一副满足的神色。
一秀忧心忡忡,不理会他二人,径自来到门前,瞧了一会天色,忽然想起一事,忙嘱咐神香照看尹绰,自己则匆匆忙忙出了城。他出了城,果然就见那赶车的老人偎在角落里还在熟睡,上前叫醒他,陪他同去豆腐店,喝上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转眼已是薄暮,尹绰难抑激动之色,显得有些坐立不安,神香瞧他窘迫的样子,揶揄道:“都是多大的人了,仍旧这般不知轻重,一秀大师,你可要好好教导他。”
一秀不理会他,反道:“今夜有些不太平静,我心有一计,若出了变故,你见机行事。”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素色锦囊,交给了神香。
夜幕很快降临,豆腐西施一袭白衣,面上施着素雅的妆容,款款而来,尹绰瞧着她的脸极为陌生,但是却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前世今生解不断的纠葛。他只是呆愣愣地盯着西施瞧,攒了一肚子的话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神香忍不住促狭道:“还以为你是个多情的风流种呢,临了却连话都说不出口,只知道拿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去看姑娘,你看人家姑娘都被你瞧得羞红了脸。”
尹绰老脸红了一下,尴尬地跑出去透气,一秀坐在门边看星星,那老车夫则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切,咧着嘴笑,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神香注意到了他,他自己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一秀是个闷葫芦,尹绰自己的事情还处理不来,想来也只有老车夫愿意搭理他,自然也愿意说话,这便问起了他:“老伯,你带着这两个人,是要去往何方?”
老车夫答话道:“北方,枉死城,老头我去送一批柴火,两位兄弟顺路搭个便车,没几日就要到了。”
神香瞟了一眼一秀,又问:“他们是不是没钱付你?”
老车夫闻言慌忙摆手,“老头我不要钱,本来都是不容易的人,出门在外哪能什么事都扯上钱,那样就太不厚道。”
“你倒是个好人,你不要看我心思坏,想当年我也是个如你一般的好人,只可惜世风日下,人心要多坏有多坏,如果我能早日遇见你,或许就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眼角余光去瞟一秀,一秀又岂能听不清他的言语,听到他二人关于善恶的交谈,一时之间也百感交集,几人正各自想着心事时,灶台间忙碌着的豆腐西施突然一声惊叫,众人急忙回头看,只见她如见了鬼一般把手里的勺子掷进了锅中,身子抖得厉害。
尹绰下意识地奔了过去,一见之下,眉头也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