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乱世,空城之中,哀鸿遍野。
—杜三笙
杜三笙是城内大户,只房产就置办了多套,但凡在这王都之内立足,哪一个不是名动天下的人物,像杜三笙这般,骤然富贵,腰缠万贯,恨不得横着走。最近闲来无事,便迷上了来仙楼的窑姐儿,每天一擦黑就动身前去,歇息一晚再去茶楼听个碎书,日子就在这般惬意闲适中度过。
摘星楼,很有名气,尤其是在这繁华的王都之内。
有资本进入此楼者,非富即贵,甚至普通一夜暴富的小商贾进入楼内,也要被暗骂一声土鳖,杜三笙本就是个俗人,不懂风花雪月,若非与朝廷大员有着千丝万缕牵系,只怕砸再多钱也不得而入。
以往杜三笙只喜好去离家近的来仙楼快活,在一次宴饮中听说帝君年轻时也时常微服私访来这摘星楼,尽管怎么听都不太像当今勤勉治国的帝君作风,但男人都喜好在这风月一事上听一耳漏一耳,若是与帝君做了连襟,也是件想想都快活的风雅事。
今日在风雨亭望着鱼群游曳,发呆了好一会,这才想起来要去摘星楼狎妓,赶忙喊来仆役护院,备好轿子,前呼后拥地上了街,奔那摘星楼而去。
以往都也在摘星楼前经过,早已见惯了它的辉煌,今日再来,发现原本黑乎乎的大门给换成了喜庆的朱漆凤凰门,好几名龟公都规规矩矩站在门外迎客,排场相较之前大了不少,龟公都是出门讨生活的伶俐人精,一见杜三笙前呼后拥,便知是有背景的大人物,赶忙上前欢迎,杜三笙随手打赏几十两银子,乐得几名龟公喜笑颜开,大献殷勤。
杜三笙俗气得很,见风韵犹存的老鸨前来拉拢,不客气问起来:''早就听说帝君也来这里快活,点的是哪一位姑娘,快带来瞧瞧。''
老鸨见他口无遮拦,赶忙示意他噤声,拍着自己沉甸甸的胸脯道:''大爷真是折煞奴家,都是些闲言闲语,哪里做得真,不过大爷若是有意,咱们楼里花魁有两位,并蒂开花,一位柳娘子已经接了客,还余一位花魁独守空房,赶得巧不如赶得早,大爷算是来得早,不然早就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一听说是花魁,杜三笙露出男人此时该有的笑意,催促着赶紧去见见,老鸨笑意更甚,带着杜三笙缓步登楼,左转右绕,来到了一座香闺前,轻轻敲门,一名姿色不俗的丫鬟来开了门,将两人迎进去。杜三笙左顾右盼也不见旁人,纳闷道:''人呢?难不成就是她?''他指了指那开门的丫鬟,怎么瞧也不像是个花魁的模样。
老鸨笑道:''大爷真会开玩笑,咱们的乌小倌还在里间呢,小花,快去敲门。''
名叫小花的小丫鬟去敲里间的房门,杜三笙听她提到小倌,惊道:''是个男人?''
''可不是,咱们摘星楼龙凤并蒂,可是闻名天下的,大爷会不知?''
杜三笙当即就要拂袖走人,气道:''老子是个大老爷们,就喜欢在女人肚皮上下功夫,你给老子找来个男人,还不如把你自己洗干净!''
老鸨一把拉住他,仍旧笑意盎然,''大爷那是未见识过乌小倌的本事,若是尝过了鲜,保管大爷这辈子都不想要女人咯。''
杜三笙才不理会她的吹捧,仍旧要走,此刻里间房门大开,一柄利剑横空而来,直刺杜三笙!
喧哗也是在此际鼎沸,靓仔开了窗子,探头出去瞧,就见那杜三笙仰面跌倒,摔在楼梯口,楼里出了名的乌小倌持剑出门,剑花挽得漂亮,寥寥几剑便已将杜三笙外衫除尽,杜三笙宛如见鬼,挣扎着就要跑,哪知那乌小倌纵身一跃,身子轻盈,挂在杜三笙身后,一对纤细十指轻挑,又将杜三笙上衣除去,随即使个巧劲,坠在杜三笙怀中。
杜三笙鬼使神差地抱住他,却不敢动。
乌小倌伸手抚他面颊,轻笑道:“官人还没见过奴家,就要拂袖走了吗?”
这动静闹得不小,围观人也渐多,老鸨急忙轻喝,“小乌,不要胡闹!”
这乌小倌却又抬起自己的剑,剑锋横亘杜三笙脖颈,杜三笙低头看一眼怀里的男人,姿色可绝不亚于绝色佳人,偏还生得阳刚气十足,怀里抱着他,触肤而来的手感就好像抱着个娘们,尽管有把剑搁在脖子上,却仍旧止不住他的万千风情。
杜三笙尽量平复下后怕,强装镇定问道:''这是,情趣?''
怀里佳人微微一笑,伸出一根修长食指拨了拨剑尖,''官人不喜欢?''
杜三笙为难道:''虽然你可人,但是老子喜欢女人呐。''
''女人?咱们今夜鱼水,只怕官人明早就不知晓女人是何物了。''
老鸨见杜三笙有所意动,赶忙趁热打铁,''大爷,好好洗个澡,让咱们的乌小倌伺候伺候,不满意奴家就不收钱了呢。''
''不收钱?''杜三笙一听就来气,从怀里摸出两叠银票,撇在老鸨壮硕的胸脯上,''去,不要来打扰老子!''
老鸨笑逐颜开,拉着小花离开,乌小倌收起剑,拉着杜三笙进屋去沐浴,此间事了,围观看客一哄而散,靓仔伸着舌头咂摸着味道,扭头,就瞧见狄鹰也趴在窗口,笑意玩味地盯着乌小倌那房门,不知想些什么。
靓仔拍一拍狄鹰肩头,道:“虽说是个男人,生得如此倾国倾城,也是造孽。”
狄鹰没有附和,反道:“不尽然。”
“哦?”
“此人有大用,帮我牵线,我要对付一个人。”
“被狄大捕头重视,想必也是个不寻常的敌人。”
“半年前曾与那人见过一面,如今想来,以那大老粗与乌小倌二人下套,可是再好不过。”
“那大老粗也在计划之内?”
狄鹰走回桌旁,满饮一碗酒,道:“手里捏的棋子多些,总会多些回旋余地,去查清楚大老粗的底细,越快越好。”
“我倒是认得那人,名叫杜三笙,是个近几年钻营漕运发家的暴发户,虽然家财万贯,可仍旧是个暴发户,方才就可见一斑,如此一个人,也能派上大用场?”
狄鹰回头瞧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你可知道打探情报,什么人最合适?”
靓仔笑道:“自然就是我这种人。”
“不错,出身底层,接触的脏污就会更多,许多浮于表面的假象往往需要更深一层的真相去支撑,普通人自然看不到,可你却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靓仔沉吟道:“杜三笙就是这样的人?”
狄鹰眼神迷离,手指轻捏酒碗,他并不确信一个素未谋面的杜三笙能够成事,可他却无比希冀此人能够成为一颗至关重要的暗棋,他已在这天底下部署过太多暗棋,日后若真有那样的一天,他相信,一定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给天下一个惊喜。
也许是惊吓。
面对靓仔的疑问,他淡淡道:“但愿。”
烛光已暗,酒已喝尽,狄鹰打听清楚两名素心亭方外弟子的行踪,告辞离去。
靓仔独自坐在桌前,心却不能平复。
他又推开窗子,望了一眼乌小倌的房门,心里多了些旖旎念想。
再说狄鹰,出了摘星楼,孤身一人走在灯红酒绿的街上,刚转过街角,就见眼前一队顶盔贯甲的士兵迅速奔过,狄鹰认得这群士兵佩甲,正是王朝主管刑事诉讼的平天府,与长安城大名府划北南闻名,却又不同于大名府的一地一治,平天府的触角更长,北地帝国若有疑难案件,也会请平天府出手侦破。
今夜平天府似乎不太平静。
狄鹰虽耽于享乐,却从来都是个压不住好奇的性子,既然有案子,自然不能袖手旁观。
尾随这一队平天府士兵到达出事地点,便有一股血腥气蹿鼻,按经验来看,该是死了不少人,且手段定然残忍。
再看这案发之地,屋宇气派,门楣高悬荥阳王府四字,一见这四字,狄鹰禁不住深吸一口气。
一口冷气。
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冷意从脚底袭上了心口,叫他呼吸也停了下来。
因为他已在害怕。
他突然转身就走,像是逃跑,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荥阳王府是某个计划中极为关键的一环,如今遭遇惨案,是否意味着他自己的生命也受到了威胁?狄鹰不敢想,只能加快步子逃跑,逃得越远越好。
一路穿街走巷,头也不回地逃跑,直到他的心再次冷静下来,才终于想起今夜出行的目的,狄鹰辨明方向,出了城去寻那一对素心亭僧人。
城外有一破庙,按城内人说,是建了有近百年的城隍庙,常年缺修,破败不堪。狄鹰来到庙外,见庙内已有灯火,隐约有言语交谈,他小心凑近,就听到有一人正叫嚣。
只听这人道:“这判决我绝不能服气!既然有妖魔出世,我素心亭自然义不容辞,哪里讲究什么谋而后动!师叔若想用这样的罪名带我回寺,我一定不走!”
狄鹰出身名捕,耳力极佳,听得出这正是那白日里在酒楼出手炫耀的大汉,此时又听另一人道:“师叔可不是说你做的错,只是要带你回寺,不要你在外头奔波,岂不也挺好?”
这声音是那后来现身的年轻僧人。
大汉又道:“魔筑南侵,天下风雨飘摇,让我回去做甚?”
年轻人道:“回去吃斋念佛,早日收了你的浮躁。”
大汉又道:“师叔你来评理,我何时枉杀一人?住持也总说金刚怒目,遇见魔物,老子上去就开干,可要是好人,老子哪曾肆意下过杀手?如今叫我回去吃斋念佛,是怕我收不住杀心不成?”
狄鹰知道,庙里有三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