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状态?
听到这个词,吕程身上猛地一激灵。十几年的特种兵生涯在他的骨子里深深印下了军人的敏感性,如果不是对局势还没有有充分的了解的话,他真想就这样率先冲出大门,用冰冷的雪水洗一把脸,然后带头加入到集合的队伍中去。
紧接着,他听到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词语:
国家性灾难!
“...我们姑且称之为灾难,以便于制定下一步的方案。”卢教授用低沉的语调说,“事实上,这场超乎寻常的风暴和超乎寻常的低温侵袭事件,已经远远超出了单纯的自然灾难范畴。根据中央的指示,我们应做好面对一场可能到来的外来入侵的准备。”
入侵?这个词在吕程耳中如同雷鸣一般刺耳。
卢教授扭头看了陆军军官一眼,后者点点头,继续道:
“广州现在的处境应该不用再向各位介绍了,昨天晚上的11时23分,也就是通讯断裂的前一刻,军方收到了来自中央的直接指令。同志们,事已至此,无论是我们个人的生命还是财产都没有了任何的意义,从现在起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背负了超出以往的责任——脚下的这台超级计算机连接的是千万条的生命,我希望你们清楚。”
“中央已经发出警告,广东全省范围可能正面临尚未了解来源的攻击,具体攻击手段也尚不清楚。虽然在接受更多信息之前通讯就已中断,我们仍应按照应急预案内容做出相应的准备...”
“这是什么意思?”吕程忍不住打断道。作为一名特种大队长,他在这个时刻具有开口的资格。
“国家启动了11号预案。”军官回头瞥了他一眼。
吕程感觉心头猛然一颤,早在出动之前他就觉得此次行动的规模不太对劲,一路上城市的破败景象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对于事实他已经有了些许猜测,但当这个数字真正被自己的上级说出口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
11号预案是AAA级别的预案,这是一项全国性质的预案,优先级别最高,代表着祖国和人民正在遭受某种可能导致全面崩溃的威胁。
具体的细节吕程并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这种预案是绝不会因为一个地区或一个范围内的特殊事件而启动的。早在特战学院进行理论学习的时候,他就对国家的所有应急预案有过了一定的了解,像这种杞人忧天般的预案往往是最不令人在意的,其中的对策往往也是最夸张最不切实际的,一般不作为考核的重点,但他却深刻地记住了。
“9”到“11”,吕程知道,当这几个数字中任何一个出现的时候,这就意味着在自己的身后,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亲人,都可能正面临着和这里同样的危险。
“首长,除了我们这边,还有什么地方遭到了打击?”吕程焦急道。
没有人回答他这个问题。这时,房间另一边的一名技术员开口了:
“我们的任务是什么?”
军官正想回答,却被卢主任伸手制止。只见后者轻咳了两声,然后用一种温和但带有威严的口吻说道:“没有任务,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自行决定的,现在的行动全权由我负责。不过,如果我们失败的话,也不会有人来追究我的责任了。”
听完此话,吕程闭上了双眼,把耳朵贴到冰冷的墙壁上,静静聆听着外界传来的隐隐震动声。他的一生经历过很多事情,在过去的任务中,他见识过尸体,见识过血腥,他早已没有了任何生理上的恐惧,然而在此刻,他才真正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
......
汉山大学东校区教学楼B栋,二楼男厕,由南向北第三个坑位。
吴双两侧的脸颊已经涨得通红。幸运的是,在这么个漆黑的环境里,也没人看得到他的窘态。
可他的心里却说不上什么滋味。靠...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自己认识的人,而且还是那个女孩,结果完全还没来得及高兴,甚至没来得及说什么,肚子就先不争气地疼开了。
这还不是一般的痛...是剧痛!虽然不至于到内出血或者受了重伤的程度,不过也并非当时的他所能承受得住的了。
“呃,要不你先去厕所吧,我在这儿等你。”这是小语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呵呵,可能是在课桌上睡了一下午,身子着凉了吧。吴双叹了口气,真是的,都这时候了,偏偏还出这种事。
当然,尽管如此,他的内心其实还是高兴的,毕竟他的朋友本来就不多,一天以来,教室里也没多少新增的面孔。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和老帅、还有阿丙都能平安无事,现在又确认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个女孩也还活着,这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幸运了。
隔着厚厚的木板,窗外风还在呼啸,不过已没有了台风的狂暴。吴双静静地蹲在坑位上,这是他一天中唯一幸福的时刻,在身体获得释放的同时,他的精神也是释放的。
这时,一声突兀的咳嗽声打断了他:
“咳...嗯,兄弟...”
厕所里还有别人?吴双惊讶不已。
“有纸吗?”
“啊?”
“呃...借两张纸,兄弟。”
吴双分辨出了这个声音,这让他更惊讶了:“顾一铭?”
“啊?哦...你是那个?”
“对啊。”
“那快借我张纸。”
“...不借。”
“为什么?”
“因为我也没有。”
“好吧,你是个无情的人。”隔壁间传来一声叹息。
空气安静了一会。过了两秒,吴双又问道:“你是我们学校的人吗?”
“废话,我不是说了我是大四的吗。”
“那你应该知道这里每个坑后面都挂着纸吧?”
“呃...”隔壁一阵摸索东西的声音,“果然有!靠...刚才那么黑,啥也没看见。”
“......”
“那兄弟我先走了啊。”
“你快走吧。”吴双没好气道。
顾一铭轻快地吹了声口哨,紧接着隔壁传来冲水的声音,门被打开了,嗒嗒嗒的脚步声从面前经过,又是一阵水流的声音,随后脚步声消失在了一片嘈杂里。
这一突发事件让吴双一瞬间便意全无。他感觉四周黑暗的空间中似乎有无数双无形的手正伸向自己,浑身不由地一抖,索性摇了摇头,拿起纸结束了这次的如厕。
然而,当他按下冲水键的时候,却发现水管里什么也没冲出来,只发出了一声“呲——”的刺耳噪音,那是气流通过管道内壁的摩擦声。
算了吧,吴双心想。
可更惊奇的事还在后面——他推开门,走向水池边,打开了水龙头,却依然一滴水也没有流出来。他不停地扭动着开关,水龙头如同一个正处于叛逆时期的少年一样,没有给予他任何的反馈。
更更惊奇的事还在后面,当吴双回到教室时,他看到顾一铭竟然和小语聊了起来。
...而且还聊得很开心??
“哦哦,你叫张厌语啊,好有诗意的名字啊...”
“喂,你!”顾一铭正咧嘴笑着,突然感到身后一股莫名的威压逼近过来,他转过头,只见吴双将一只无情铁手放在了他的肩上。
“你俩认识?”
“不认识啊。”他无辜道。
“不认识你俩聊个球!”
“呃...这不刚认识的嘛。”小语尴尬地笑了笑,“算辈分的话,他是咱们学长呢。”
“管他学长不学长的...”吴双上前一步,“我问你,你刚才怎么有水洗手的?”
“你是说刚才在厕所那边?”顾一铭退了一步道。
“对啊,我听见你打开水龙头洗手了,为啥我洗的时候就没水?”
“啊,你没洗手?”小语惊讶道。
“你别插嘴。”
“等等...”顾一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啊?我也没洗手啊!”
“扯淡!”吴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眼前的这个人一直就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不知为何总感觉自己被愚弄了,或者说他不想再经历任何像这样莫名奇妙的事了。他已经受够了。
“我明明听到了开水的声音,还有冲厕所的时候,你也用水了。”
“我没有啊,我根本就没冲厕所。”
“你再编?”
“我真没有啊!”
“算了算了。”小语见周围的人开始注意起这边,忙扯了扯吴双的袖角,“别吵了别吵了,没什么事儿...”
吴双没有理她。他眯起眼睛,仔细瞧了瞧自己眼前这个头顶半秃,戴着细框眼镜,嘴角似笑非笑的男人,半天不发一言。过了一会,只是低头对小语说:“走,咱们去那边。”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教室后方。小语微微愣了一下,也赶忙跟了上去。
“嘁,我正好也不打算待了。”顾一铭不屑一笑,用手整了整头发,随后转身离开了教室。
“我说,你们到底在争什么啊?”小语质问道,“你俩之前认识吗?”
“嗯,今天早上认识的。”吴双一直走到一片没人的地方,然后坐了下来,“那人感觉有点奇怪,可能疯了,总之你离他远点,下次见了就不要跟他说话。”
“这样啊...”
“唉——”吴双长叹了口气,放眼看了看整个教室的情况。火炉还在烧着,浓烟从墙上的一排小洞导到外面,那是军队今天下午刚凿出来的。门口站岗的士兵换了好几轮,教室里的学生基本没什么活动,认识的就扎堆在一起,不认识的互相间都离开一定距离,整体人数依然在两百人左右,不到教室可容纳人数的一般。偶尔有几人出门讨要食物,回来时却只端着一杯热水,更多的人一直是坐在原地发呆,很少有还有精神说话的。
天色不早了。对于这无聊而又难熬的时光,大家都感到有些疲惫,有的已经打起了瞌睡。
“说到奇怪...我今天倒是遇到了些奇怪的事。”小语说。
“哦对,我正想问你呢,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啊?”吴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呃...我是说,我在这儿一下午都没找见熟人,你是第一个。”说着,他抿了抿嘴:“就是说...你为啥到晚上才想到来学校这边?”
“呃,就是因为遇上了一些...奇怪的事...”
小语瞥开了视线。
“哦...不想说啊。”
“说了你估计不太会信。”
“我信啊。”
“唉,算了。”小语叹了口气,“陈广义他们还好吗?”
“受了点小伤...不过没大事。他和老帅都在医务室呢。”
“这样啊...那就好。”小语语气平淡地说,“”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宿舍除了我,剩下的三个人都死了。”
吴双心里猛地一震。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小的有些可怜的女生,在过去的一天中所经历的事情可能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残酷的多。
他不免担心这具小小的身躯能否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刚才和我一起来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小语继续道。
两人陷入了一段沉默。过了一会,吴双只憋出来一句话:“你也别太难过了。”
“我知道。”
“现在得救了就好,之后的事之后再说吧。”
“是啊,之后再说吧...”小语这话倒是发自真心。
此后,两人便再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们并排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座位上,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却又不显得尴尬。夜越来越深,很快执勤的士兵又换了两班,这时却有一批人从教室门口走了进来。
只见他们拿进来一大堆用麻绳绑住的花花绿绿的东西,拆开后,吴双认出了那是一床床棉被,有大有小,各种颜色的都有,显然并非是军队所用的那种。
领头的两人将棉被扔到课桌上,并告知里面的人自己领取,在把所有的被子都拆开后便离开了。陆陆续续的有学生开始上前拿被子回来,也并没有人登记,由于这一次拿来的数量很多,所以也不存在哄抢的情况。
吴双不知道这些棉被是从哪里搞来的,不过仔细想想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校区门口不远就是宿舍区。
对于这些士兵在百忙之中还能稍微为他们这些学生考虑一下,他倒是稍微有些感激。
“也许明天就会有正式的救援队来了,那样的话咱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吴双说。
“是吗...”小语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你是要打算回老家吗?”
“对啊,你呢?”
“...再看吧。”
吴双知道小语也不是本地人,但看她偏着脑袋漫不经心的样子,也没有多问。
“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吴双看了眼讲台上方的挂钟,时针仍在转动,正一步步地逼近12点的位置。
除了两人之外,教室里的大多数人早已进入了梦乡。其中男生集中睡在靠近后门的角落处,女生们则睡在教室前方——大概是因为那里靠近火炉,稍微暖和一些吧,而小语的被褥也已经放在了那里。
虽然睡了将近一个下午,吴双此刻也开始渐渐感觉到倦意的上涌,如果能和小语多了几句的话他也不会这么瞌睡,可对方显然已经不想再聊下去了。
“明天你能起早一点吗?我想我醒来的时候你也能在。”小语问。
“行。”吴双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女孩离开后,他一个人对之前的对话思索了许久,他觉得有点后悔:刚才真不应该说些那么不着边际的话。或许他这个人神经确实比较粗大吧,可其他人并不一定是这样,这场灾难对于每个人经历它的人来说,都将成为一生难以忘却的阴影。现在仔细想想,就连他自己都感到有些难过,更不用说小语一个女生了。
他更不应该在对方面前和那个叫顾一铭的人发生争吵。
吴双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是啊,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台风的话,自己现在已经在家里了——那个开着暖气的、有自己最亲近的人在的家;而如果这场台风只是一场普通的台风的话,他也不过是晚几天回家而已。可现在呢,一切都已经变了,当他不知何时回到家中的时候,当他站在那块熟悉的土地上时,他知道所有的感觉都会变了。这变化究竟是好是坏他说不清,可他并不期望这样的变化。
隔着一堵墙之外,风还在呼啸着,引得墙壁不断地发出隐隐振动。吴双在伤感的回忆中闭上了双眼,意识逐渐陷入混沌的模糊之中,随后他的意识突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他开始不自觉地感受周围的一切,感受风的呼声,感受空气的流动,感受身边的人睡眠时发出的先轻后重的呼吸,感受教室另一边火苗印在黑板上的辉光......可他始终闭着眼。
这时候,他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觉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他感觉那扇门可能要倾倒,四面的正缓缓朝自己挤压过来,天花板上的吊灯似乎开始摇晃,地面可能会向下塌陷下去。
愈是多想,他就越觉得这种感觉是真实的。这种不安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放大,渐渐变得无法忍受...不会出什么事吧?吴双心想。在反复挣扎了许久之后,他还是无法摆脱这种令人焦躁的想法,浑身的神经如同钢弦一般紧绷起来,肌肉和皮肤也一直无法获得放松。
他已经打算要站起身确认一下这一切了,忽然有一个声音在很近处响起: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吴双睁开了眼,一个模糊的轮廓在面前不断闪动,眨了两下眼后,他才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吗的,又是那个混蛋顾一铭!
顾一铭伸手摸向了吴双的额头,他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顾一鸣杀死了。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