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杉根本没注意到楼梯上有人,也根本没想到这人会突然冲下来。她收手不及,一棍子扎扎实实地砸在姚恩澹的后背上,发出比前面更大的声响来。
省医院的扫把都是不锈钢的,李杉的力气又用了十成十,此时一把抽在姚恩澹细细的腰身上,几乎把她抽死了过去。
姚恩澹咬牙忍下那阵钻入骨髓的剧痛。一次就要被打断气的感觉,他是怎么受得住那么多次?
邹起转过身来,错愕地看见趴在他背上,有两行清水般的热泪从紧逼的双眼里奔涌而下的姚恩澹。他漆黑的瞳孔猛然收缩,迅速反手抱住她,压低她的身子,在李杉再次高高举起扫把之前将她护到自己的怀里,“你……”
李杉悲哀又绝望地瞪着姚恩澹,眼睛凸出,涨出一条条红血丝,看起来很狰狞:“你起开。”
姚恩澹咬紧牙关,疼得睁不开眼睛。她摇了摇头。
“你先离开这里。”邹起扶着姚恩澹的身体,伸手抹干她的眼泪,在她耳边轻声一叹,“在楼下广场的升旗台那儿等我。”
姚恩澹再次摇头,慢慢睁开眼睛。
邹起满是冷汗的脸近在咫尺,他眼中的关切和怜惜犹如烈火一般灼烧人心。姚恩澹咬着唇,轻轻推了推邹起,把他的怀抱推得远了一些。
“起开,听见没有?!”李杉又惊又怒,抓着扫把的手不断颤抖,见邹起毫不犹豫又把姚恩澹紧紧地搂进怀里,她将扫把一把砸到旁边的墙壁上。啪的一声脆响,早已变形的不锈钢扫把断成了两截。
众人只道他千错万错。没人知道一切错误都是她在牵引。
她知道他终究要一个人忍受很多,但若是在现场看到他被人攻击,她就无法无动于衷。如果为他挡住鞭打的举动要把她推上风口浪尖,要让她从此粉身碎骨,当时也是顾不得了——邹起,希望这一棒能抵消一些我曾经对你犯下的罪恶。接下来我将对你做的事如果同样是一个错,那就让岁月来惩罚我。我将日日夜夜对你思念,而这思念永远不会酿出结果。
“李阿姨,”姚恩澹从邹起的怀里抬起头来,看着李杉,“你怎么能全怪邹起呢,陶博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我跟他同时也在交往。而他们睡觉的事情,我也知道。”
邹起浑身一僵,两只手抓住姚恩澹的肩膀,紧紧盯着她的眼睛里几乎要闪出火来。他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姚恩澹,你知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杉同样也觉得意外:“你们!”
“但我没有想到博卉会怀孕。”姚恩澹凄然一笑,眼光从李杉的身上移开,看向邹起,“你说你最爱我,但你却跟别人有了小孩。如果将来你最爱的人不是我,会不会我也是这样的下场?”
邹起下颚的线条绷紧,又松掉,再绷紧。他默然地看着她,不再说话。
“你说你爱我,你说你会娶我,你说你会跟我过一辈子,我都相信了。可是今天看来,这些话你是不是也对陶博卉说过?而除了我们俩,这些话还有谁从你这里听到过?”
“可是如果你也对陶博卉说过,为什么你会承认小孩是你的,却拒绝作出娶她为妻的要求?”
“事发之后,你跟我说你对陶博卉毫无感情,说只想跟我在一起。可是当我看到她的悲惨下场,我怎么还敢把我交给你?”
“邹起,我一直在等,想等你跟她分开。没想到我等来的是这样的结果。”
哐当一声响,泪如雨下的李杉把手上的半截扫把狠狠往地上一摔,失控地推了姚恩澹一把:“滚!都给我滚!”
打开的木门外已经有几个围观者。邹起对李杉一磕头,拉起姚恩澹走出楼梯间。
两人从电梯直接到了一楼。邹起一声不吭,拉着姚恩澹走向门诊楼。
姚恩澹站住脚跟。仿佛还跟以前一样,她跟他有了意见分歧时,她便站在原地,抱着胸拧着头,死活要他改变主意。他若不改变,她便晃肩摇臀,对他做出撒娇的样子。可是此时,她只能冷冷地站着。站得笔直。
姚恩澹的脊背上一直传来一阵又一阵麻辣辣的疼痛。那种疼痛好像不仅仅弥漫在皮肤上,而已渗入了四肢五骸。对峙之中,姚恩澹觉得更加疼痛难忍。
邹起叹了口气,拉了拉姚恩澹的手:“我带你去看看你的伤。”
他身上的伤比姚恩澹的更重。可是此刻他全忘了。
姚恩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你去看你的。我要先走了。”
“你去哪儿?”
“回家。”
“好。”邹起又拉起姚恩澹的手,往医院外面走。回家就回家,反正同路。
姚恩澹试图甩开邹起的手,“不要忘了我们前两天已经分手了。”
邹起的瞳孔一缩,“那你刚才的一席话,是觉得我们分手分得不够干净,是吗?”
姚恩澹不说话,一门心思去掰他的手指。邹起任由她不住折腾他的手指,反复做无用功,乌黑的眼睛直盯着她低垂的眼睛:“你怪我?”
回到H城的第一天她坚决分手,第二天他就承认是他让陶博卉怀了孕——事先姚恩澹完全不知道他会做出如此响应。
在他承认了之后,陶博卉的事件马上进入收尾阶段。贾唯亭被收监,等待审判。陶博卉请到了更好的专家,对邹起和陶博卉都不利的舆论迅速消停。
就在姚恩澹以为邹起终将对陶博卉做出最后、最重要的一个负责的时候,却听到他拒绝了李杉让他娶亲的要求。
承认了再拒绝,相当于把陶博卉头上的屎盆子拿开,直接扣到了自己的头顶上。处理别人的事情不尽力,但如果臭的是自己的儿子,邹望就无法袖手旁观,谁都不知道他利用他的关系从中清除了多少麻烦。
陶博卉预期的结果已经达到。
只是代价太大。
而姚恩澹也已经没有了怪他的资格。
她突然想问:“你为什么要承认?是因为我跟你分手,还是因为你内心本来就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帮助她?”
“目前发生的事,没有哪一件是我想的。”邹起脸上的肌肉一颤,眼里的波纹顿时沉静,“姚儿,一直到刚才为止,我仍然想跟你在一起,仍然想跟你一起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我仍然对你抱有幻想。”
到了今天这一刻,在他们之间划开一道鸿沟的不仅仅是一个仍在生死边缘游动的人。越过了生死之界,越过了善恶之界,她可能还要背负起一生都卸不掉的对陶博卉的恐惧和亏欠。
如何才能心安理得。
接下来,只不过是多了一个撕破脸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