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略的魂魄浑浑噩噩地被鬼差一路指引着来到了森罗殿,直到跪在了殿堂之上还无法回过神来……
彼时明明只是在马车上打了个盹儿,怎的一回神却发现自己正在狂奔,身后一片喊声,似是在追逐着自己,而后,一口旱井出现在了眼前,紧接着,他只觉得浑身一阵疼痛,头部更是重重磕在了硬物上……
想来,那时是扭断了脖子而死的吧……
可是,他好端端的怎么就跳井了呢,还当场死亡……
就算他素有智囊的称号,也无法想明白自己的离奇际遇,何况还是此等阴阳两隔的大事,而等他回过神来一看,才发现自己正与一名红袍官爷大眼瞪小眼。
“不必想太多,无论你想明白与否,生死簿上已经记下了,死了便是死了。”判官翻着生死簿,语气平淡却也不无叹息之意。
周略闻言,倒是逐渐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身处地府之中了,堂上这位想必便是判官,此后他何去何从便是全看他的判决……
“大人,周略不服!”既是有申诉的机会,他怎会错过?
“有何不服?”
“周某生来文弱,虽无力亲上战场,但还算有几分才智,倾尽全力为南泽镇远将军出谋划策,只望能与众将士齐心协力共同抵御北疆外敌入侵,使南泽百姓免遭战乱之苦,因此而被敌人暗算,本是两军对垒时常有的事,但对方使用的却是阴邪手段,操纵鬼魅之流使周某死得不明不白,则恕周某不能接受!”
此时,周略已然想起了那一夜,先是酒醉后被人带至悬崖,差点被自己的随从推下崖底,紧急时刻,是一道外来力量附身于自己,才救了他一命,当时他分明听见“自己”质问对方是“何方鬼魅”,想来他的随从定是被鬼魅附身,试图使他命丧崖底……而自己虽是躲过了那一劫,却还是在翌日被人操纵着跳井自杀……
“像这样操纵鬼魅之流夺人性命之事,地府竟然放任不管,如何能让我等枉死的冤魂服气?难道管束万千鬼魅不是地府的职责?却为何有人能随意操纵本应受到地府管制的鬼魅出来害人?这难道不是地府的失职?”
“周某生前十数载如一日,兢兢业业戍守于边境,为百姓抵御外敌而拼尽全力,自问算得上是忠义两全,最终却落得如此枉死之下场,试问,天理何在?正义何在?”
“因此,恳请判官大人为周某主持公道,既是鬼魅害了周某,便是地府失察之责,理应赔我性命,放我还阳!”
不愧是智囊型人物,一旦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便毫不留情地抨击起了加害者,甚至批判起地府来……
其实,鬼魅害人者,自古以来便时有发生,通常就是审查一番被害者的平生所为、视情况给予一定的补偿,令其转世时得些实惠,也就揭过了;而那些害人的鬼魅,在地府这万千鬼魂中实在是沧海一粟,偶尔有所疏漏,叫那些作恶的鬼魅一时逃过制裁而逍遥于世,也是有的,但最终皆难逃打入地狱的命运……
而对于操纵鬼魅夺人性命者,向来便是严惩不怠的,重者受雷击而死、判入地狱,轻者遭鬼魅反噬丧命……皆是有因必有果,只是这其间的种种,并不足以教周略这样的凡人一眼看透……
此刻,高坐于殿堂之上的判官不复以往的威严霸气,脸色隐约竟有些许踌躇,倒不是真如对方所言的有什么理亏之处,而是牵扯到背后的人情往来……不必怀疑,即使是地府、即使是身为地府的判官,也是有人情债的……
过了半晌,判官才缓缓开口道,“生即生,死即死,入了生死簿,自是没有涂抹更改的道理,但,本官也认同你枉死的事实,现在可以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照常转世,特批你转投武将之家,弥补你前世不能从武的遗憾……”
判官一边说着,一边留意周略的表情,发现他并没有因为能转投武将之家而露出满足的神色,反而是皱着眉毛觉得自己被敷衍了……
“二则,破例将你摘出轮回之列,成为生身活鬼而继续行走于世……”
判官在看到对方眼睛一亮的同时,自己先沉下了脸,又来了!
他就不明白了,一个个的,不好好去投胎做人,都想当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身活鬼,是几个意思?!
而自从他首开先河,因某个人的缘故而被迫造了个“生身活鬼”的分属出来后,至今已经有多少次被擅自要求将某个指定的鬼魂转为生身活鬼了!?究竟谁才是这地府的判官?!
而上次,他故意将那名鼠妖魂转为生身活鬼,想让她去给对方添添堵,结果人家一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想起来就火大!
判官越想越气,“蹭”的一声就站了起来,大手朝旁边的文书一指,“你!你给他说说这‘生身活鬼’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让他想清楚了再做抉择!”
说完也不再看堂下的周略一眼,气呼呼地离开了森罗殿,往判官府而去。
当他负手踏入判官府时,心气才慢慢顺了些,毕竟说来说去,谁让他欠了人情在先呢?
因此,抬头看见端坐在厅内的夜隐和慕南星,虎目只是略瞪了瞪,就一屁股坐去了主位,捧起茶碗“咕咚咕咚”喝尽了茶水……
慕南星抿着唇压着笑意,星眸闪烁着一丝兴味。
刚才两人闲坐时,夜隐已经将判官的一些往日旧事都告诉她了,因此她自然也知道了判官心中的郁结所在,想来也是令人哭笑不得……
三百年前,判官还未入职森罗殿,彼时他还是冯英,是当时京中大族冯氏一族的长子,四十出头的年纪已官至刑部尚书,掌管着偌大一个刑部,每日审理各地汇报上来的案卷,若京中有大案要案发生,也需要他一力主审……虽说有家族庇荫的缘故,但他本人办案能力卓绝,才是一路高升的最主要原因。
闲暇时,不脱文人舞文弄墨的习性,家中亦是藏书万卷,自然也要时常光顾云天书楼的,这便与夜隐相熟起来。
只是,宦海沉浮,向来都是风云莫测,一夕之间,冯氏一族突然遭到了灭顶之灾,起因是冯英为了维护律法尊严,不接受内阁首辅陷害忠良的指使,而被其罗列罪名弹劾遣戍,随后家族中其他在朝为官的子弟也纷纷受到牵连,整个家族岌岌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