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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归来(五)

书阁内,茶香扑鼻,盈盈绕绕,望向热水沸腾而泛起雾气的茶炉,忆起早些时候,云琬琰不禁眉黛轻蹙。

应余若无其事地舀起刚刚煮好的热茶为她添上,轻笑道:“郡主请。”

云琬琰恍若初醒,欠身致歉道:“琬琰失礼了,有劳先生。”

应余一如既往的宽厚而笑,悠悠道了句:“‘有一美人兮心不怿’,听闻郡主的小字‘怿兮’便是取自这句诗。”

“正是。”

“呵呵,”应余朗声一笑,打趣她道:“想必王爷必是希望郡主此心常悦,此生常乐。可此时此刻的郡主倒真是应了这句‘美人不怿’。”

不再隐瞒,云琬琰放下茶盏,回道:“琬琰于先生前,实不敢隐瞒一二。只是一时心绪难平,不知该如何开口,请先生见谅。”

应余偏偏升了玩心,故意未理会她的烦忧,反而打趣她道:“云州被困三载,郡主都可全身而退,而今悄然回京,圣前明为请罪,却实为诉冤,既令心怀鬼胎之人自乱阵脚,又维护了帝王的体面。此一举,使陛下亲赐纯钧,郡主得以名正言顺地接掌云州,大权在握,世人莫及。这样的心思与手腕,连在下亦不得不佩服。”

“先生,”面对他的“赞赏”,云琬琰一声“先生”,似嗔似无奈。

“哈哈,”应余颇为开怀而笑,道:“纯钧之剑在手,圣心荣宠在身,亦是一把重重的枷锁。看来,紫宸殿的那碗茶,饮得不易呀!”

云琬琰黛眉轻挑,颇为吃惊。明明是刚刚发生的事儿,深宫禁院,本是难以透出风来,可眼前这行动不便之人掌握消息的速度不得不令人惊叹。

“先生观六路、听八方,这才让琬琰佩服不已。”

应余淡笑不语,又为她添上热茶,耐心地等她开口。

“先生既知陛下赐茶,自然亦清楚陛下此举的原因。”她幽幽叹口气,道:“不瞒先生,当初得知宸王殿下入主东宫,琬琰着实松了一口气。可今日……”她轻轻摇头,继续道:“终究是我等年轻气盛。”

“呵呵,”闻言,应余轻笑,道:“帝王的心思本就深沉难测,再者,‘虎毒尚且不食子’,谁能想到陛下有这样的用意。汝等常年驻守在外,不知,亦不可厚非。只是,而今帝都风雨已起,你要早做谋划。”

云琬琰冷笑,道:“谋划?在外,杀伐征战,在内,算尽机关,吾等半生奔波,恐难以得闲。享百姓供奉,受皇恩沐浴,吾等死不足惜。琬琰只愿这天家之争,不要祸及百姓,殃及无辜,累及边关。这天下、这苍生,不应成为当朝权贵的玩物。”

应余注视着手握大权的郡主,如今的她一身华彩,如水的眸子清澈见底,似悲似愤,似恨似怒,竟一如既往。至今他都记得那个于夜中气息微弱的女娃说:“早闻先生有颠倒乾坤的本事,若先生想报救命之恩,就替我换了这大胤的天吧。”

应余俯身,舀起一勺热水,缓缓倒入云琬琰的茶盏中,边道:“庆王殿下手握十万大军,足以与云、济二州抗衡,加之其亲舅舅……”他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云琬琰,见她无异,又道:“……鹰扬王镇守幽州,战功赫赫,这便是庆王殿下最坚实的仰赖。”

“琬琰知晓,”冷笑道:“庆王自视战功和鹰扬王的扶持,便骄纵狂傲,目中无人,实在是不知所谓。”

“郡主慎言!”云翾立刻出声提醒他。他虽见云琬琰恭敬地唤应余“先生”,知他们是旧相识,可落霞书院这个地方亦是个是非之地。当年云琬琰在此求学读书,同窗便有已贵为太子的李聿、四年前承袭济南王王位的李骏、鹰扬王的三公子凌恒,在这东宫之争的时刻,陛下这般迫切地盯着云、济二州,也源于这段经历。而今云琬琰不满胤帝最宠爱的儿子,他不得不担心这书院隔墙有耳,为云琬琰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你这脾气真是一点未变,统军主政多年,倒不如你的副将沉稳。”应余嘴上虽批评她,却依旧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先生对琬琰而言,并非外人。况且当年若不是得先生传授锦囊妙计,琬琰如何除去那个碍眼卢生志,又如何稳守云州。先生不仅对琬琰有恩,更对我维桢有恩。在先生面前,自然口无遮拦,请先生莫怪。”

云翾愧疚地向应余拱手,深深拜去,他自然听出云琬琰话中的意思,为自己贸然揣测应余而道歉。应余大方含笑,对云翾深感赞赏。尔后,应余继续道:“庆王殿下虽有战功,但却戾气太重,非明君之选。太子宅心仁厚,沉稳有度,年纪轻轻就已深知进退,拿捏有寸,已具明君之姿。若说庆王是大胤的锋芒利刃,太子则是大胤的天。”

应余的目光灼灼如当年。那年的事情早已过了许久,云琬琰却觉得它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

“为何要我换了大胤的天?”那年树丛中,双腿残疾的青年匍匐于地,狼狈至极。

“以安忠骨铮铮,以慰忠魂烈烈,以告万民期期,以绝你我类类。”那时她的父兄皆亡,那时她的云州危在旦夕,那时她的维桢军岌岌可危。但那时的她亦是清醒的,她知道为何他们的忠心不被天家所容,她明白他们的功高令高坐明堂之人胆怯。

云琬琰莞尔道:“多谢先生。”

四目相对,会心一笑,一切已在不言之中。

应余不放心地叮嘱道:“此次,你虽侥幸无忧,但切忌不可掉以轻心,徒遭陛下猜忌。”

“先生放心,琬琰清楚他们的手段。”她漂亮的眸子暗了几分,露出了几丝杀意。

应余点头,云淡风轻,自在饮茶。

三盏茶后,天色已沉,云琬琰起身告辞,道:“打扰先生多时,琬琰亦该告辞了。”

“也对,”应余笑容狡黠,道:“你刚刚回来,还是快些回府上,莫要府上的人等你过久。”

不疑有他,云琬琰拱手转身离去前,却又想起一事道:“过几日便是书院休学之期,恐先生多有不便,琬琰这小副将虽不是灵光之人,倒还是可靠敦厚,不如就让他在这为先生跑跑腿,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哈哈,”应余听到此话郎朗而笑,指着云琬琰道:“好你个云琬琰呀!罢了,只要云副将不觉得委屈,应某就接下了郡主的‘美意’。”

云琬琰眉目舒展,满心欢喜,吩咐道:“俊彦,还不谢过应先生?”

“这……”云翾顿时发懵,他没有想到自己被自家郡主送给一陌生人跑腿,那人不感激自己,反而是自己还要感谢他?一时他如丈二的和尚。尽管如此,他恢复神智,立刻道:“末将谢过先生。”

满意地点头,应余吩咐道:“明日这个时候,有劳云副将来此。”

“是。末将遵命。”

原本波澜不惊地双眼此刻看向他们二人竟然暖了几分,应余的眼神似父似兄,含笑道:“去吧。”

主仆二人拱手离去,待他们踏出书阁后,应余端起茶盏,悠然道:“茶已入味,正是品饮佳时。站了这么久,何不过来歇歇?”

应余话音刚落,层层书架后一道身影翩然而出。缓步靠近的公子身姿如松,面容如玉,素服着身,却华贵自现。落座在应余的对面,他端起刚刚云琬琰用过的茶盏,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茶身,温柔至极。

“放心了?”应余不曾见过如此轻松的他。

年轻公子摇头,放下茶盏,他恢复如常,礼貌优雅却淡漠疏离问道:“早知先生与郡主交情匪浅,却令学生至今不明地是先生为何对怿兮这般疼爱,甚至为了怿兮宁愿放弃自己闲云野鹤的日子?”

“为何?”应余看向茶水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喃喃地道。

“既如此愤恨,何不颠覆了这李家天下?”双腿血流不止的他曾经问那个亦是浑身带血的女娃。

“虽恨,但吾等身上流着的却是大胤的血。国家安,吾等守,国家乱,吾等保。不过小女希望守的是海清河晏,保的是清平世间,仅此而已。”

那一年,九死一生的楚国贤才,那一年,命悬一线的胤国女娃,胤楚之边,沂水之畔,她救他于水火,他对她承下君子一诺。

“兴许是郡主的救命之恩,又兴许……是那一腔热血。”应余淡淡地道。

她要守的是海清河晏,保的是清平世间。殊不知,那也曾是他的志向,只是代价却是无比惨烈。

华贵的公子没有遗落应余落寞的眼神,他亦没有再追问,只是拿起应余为他重新添置的茶盏悠悠地饮了起来。

书阁外,今夜的书院格外安静,可他们都清楚,如今帝都浪涛已起,而他们必将搅弄风云。

应余的目光转向窗外,今夜的月亮与那年一样明亮。

“你是何人?”那时他好奇那个女娃的身份。

女娃回答他的问题时,眸中的光彩亦如今日的月光璀璨清亮。

“大胤云州维桢王府云琬琰云怿兮。”

维桢王府的梅花已是许久未开,只因是当年维桢王云允亲自种下,府上的老人们为了图个念想始终未砍去这些梅树。竟不想今年这梅树长出绿芽,开出了几个花骨朵,颇令人意外。

看着庭院的几棵梅树,凌恒披上狐氅走了出来。

“三公子莫急,刚刚下人回禀,郡主早些时候已经离宫,想是郡主在路上耽搁了。”庭院内的老者见凌恒出来,怕他担心,立刻上前解释。

凌恒是维桢王府的常客,以前云琬琰在帝都时,他便常常来维桢王府玩闹,后来尽管云琬琰远赴云州,他依旧隔三差五地来府上小坐,府里人都知道凌三公子,也都喜欢他,愿意亲近他。

“云叔,”凌恒开口,声音低醇,如春风三月,醉人心脾,“无碍,这么多年都等过来,再多等几个时辰又如何?”说完他走至梅树下,看着不声不响的嫩嫩绿芽,目光爱恋。

云州大获全胜,云琬琰平安归来,而如今这梅树重新开花,待到正月里,必是梅花盛开,花香阵阵。看来是个好兆头。思及此,凌恒心情舒适而恣意。不经意间,他扬起唇角,仿似照亮这天地的一抹光芒。

“三公子,云叔,郡主……郡主回府了……”小厮跑来通知他们。

“郡主,”云叔听到云琬琰回来,颤巍巍跑去迎接云琬琰。

出奇的,凌恒依旧稳稳地站在梅树下,他长长呼出口气,颀长的手指拂过绿芽。良久,传来他的一声低喃,“终于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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