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
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
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
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世人笑我忒疯癫,我笑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
歌声里,渔船如同离弦之间一般急射而出,迎着飞流直下的千尺激流,逆行而上!
渔船上,一个须发皆白,却双目生电的老者,手持着一节竹竿,正在撑船。
竹竿轻轻往下一点,那渔船便会猛然向上窜出十几丈。等到瀑布的冲击力逐渐开始施加到船上时,老者却只是轻轻的抖了一抖竹竿。
那股势不可挡的冲击力,在这一抖之下,尽皆泻入了天地之间。若是有武道强者此时看见了眼前的这一幕,想必会惊骇万分的叫出声来!
这明明就是武道中最为高明的绝技“斗转星移”。只是哪怕是在传说之中,这门功夫的境界也不过是以四两拨千斤而已,较之眼前这有如神迹的一幕,判若云泥。
”桃花园路已然断绝三百载。世人皆道,便是真的有神仙,也只是在那月宫之上能得长生不死。这人间,纵使真有神灵,三百载过去,也必当化为枯骨,徒有守山之大阵护佑仙境。“
老者的歌声停歇,便开始自言自语起来,言语中,那股潇洒的豪情跃然于眼前:”天柱折,仙路绝。百年之前,一场天地大变,不知道多少神仙从天上坠落化为白骨一堆。
自那以后,人间再无成仙的途径,任你武功无敌,百年之后,终究要化作枯骨一堆。“
老者的眼眸里似有神光乍现,遥遥上望,却被白云锁住了目光。
”我李昆仑从不信天,从不服命。“老者没有看见瀑布的源头,却并没有灰心。
渔船继续向上,老者的气息也开始有些不稳,但却依旧没有停止说话,仿佛是要把数十年的不甘在这一刻对着天地尽数吐出:
”若是世间从无长生者,那我认。“李昆仑道:”可是典籍中记载,三百年前,有人万年不死,有人与人间共存,更有人高天三寸七分。“
”千古风流。不被时间打到的,才是真正的风流!“
”百年之前那场战争,山河变色,日隐陆沉。天上的月宫仙界,遭到了前所未有敌人的打击,不知道有多少证得长生的大修行者在那一战里陨落。
天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老者问道,似是自言自语:“若是就这么什么都不知道的死去,李昆仑,你甘心吗?”
水流的压力越来越大,斗转星移也无法将那股浩然巨力尽数卸去,老者脸上渐渐有了汗珠。
”桃花山上桃花园,桃花园里有神仙。“李昆仑咬着一口钢牙,眼里充满着不服输的倔强:
”若是不成,就死在此处也可。魂魄有青山相伴,绿水常游,也是幸事,远胜于病死床榻之前。“
小船逆着瀑布,越上越高,渐渐的被云雾笼罩,成为了传说中的一部分。
李昆仑持竿的双手变得重若千斤,每一次在激流中的一点,竹竿都会被水流带偏两分。
可是上方,瀑布的源头依旧难以辨识。
“难道,我终究要死在这里,无缘一窥神仙妙境?“生命到了最后的时刻,李昆仑的内心中有不甘,有绝望,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三十年前,“天山神芒”凌未风曾经想要重上珠穆拉玛峰,观摩那一道一击斩断天柱的印痕,可最终无功而返。
“攀登珠峰不久以后,凌未风与世长辞,在此之后,天山剑派被各门各派硬生生攻破,只为了凌未风可能带回来的有关天人的秘密。
那群无胆鼠辈,自己不敢身冒奇险登珠峰,却不知凌未风在天山山腰下留字”人天绝界“,已然绝了成仙之心啊!却白白的赔上了整个天山。”
李昆仑笑容中多了一丝黯然:“想必我陨落于此之后,我青云门的日子也会颇为难过。”
李昆仑眼里,有如走马观花一般回忆起了自己的生平。
年少时潇洒出道,青衫仗剑走江湖;人到中年,便以成了江湖上最强的几人之一,与几位志同道合的好友于北凉共同创立了青云门;年老后追求长生,恨不能生在三百年前的神佛大争的时代。
画面转到了眼前。
李昆仑的双眼已经被雾气遮蔽,小舟穿行在白云里,有如背负重壳向上攀登的蜗牛。
李昆仑眼里那一生未曾消退的熊熊火焰终于开始黯淡,那是生命力逐渐开始流逝的征兆。
他的手臂已然麻木,纯粹靠着那股永不服输的信念,一步一步的往上艰难的攀登。
朦朦胧胧间,李昆仑似乎看见了前面有一线碧蓝,那不像是云雾的颜色,倒像是广阔的青天!
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咬紧牙关挤出了身上的最后一丝力气,竹竿一点,一推,小舟像是被解开了所有的束缚,以极快的速度向上攀升,继续攀升!
在这一下之后,李昆仑口里鲜血狂喷,染红了他那雪白的胡须。
他无力的瘫坐在小舟里,感觉到小舟向上的速度越来越慢,流水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知道,有可能下一秒,他就会被瀑布打得粉身碎骨。
李昆仑浑身连一根小指也抬不起来,可他却依旧怒目圆睁。如果死亡是他必须要面对的结局,那他也不会选择闭着眼睛,那样狼狈的死去。
他会亲眼见证着自己的死亡!
下一刻,他预想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
小船冲出了被云雾封锁的谷口,重重的落在了地上,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天蓝的像是一枚宝石。
原来那一幕,不是幻觉。李昆仑还没有从死里逃生中缓过劲来,呆呆的想着。
良久,李昆仑才颤抖的嘴唇,带着狂喜,一字一字念到:“仙境原来人可到,众生何处识迷津。众生何处识迷津!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从高亢转逐渐转到低沉,最终消散无闻。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