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个?”阿虎不以为意,还想回味邻船小船娘的温柔多情。
“方才桥上披散头发那个。”许卓栋压着书页,竖起了耳朵。
可惜阿虎并不知道主人腹内的算盘,加之方才只在邻船逗弄小船娘,哪里看到什么白衣散发的女子,沉吟一下,道:“我怕弄错了,再去问问船家。”
回来时,阿虎道那白衣散发的女子乃是龙女娘娘。
“什么龙女娘娘,你看到她头上有长角吗?”许卓栋怅然道。
原来,超凡脱俗不过夜晚灯影的幻象,她只是一个乡野村夫抬出来略胜于泥塑木偶的优人。想起那双黑宝石似的眸子,他心里隐隐发酸。
不知她可曾看见自己,自己可曾在她心底里留下痕迹?
一想到这里,他骤然警觉,自己失礼了。
“那就是鸡公山龙女庙的龙女娘娘,据说龙女庙比仙泉寺还灵验呢,香火盛得很,大少爷如果有意,改日可以到龙女庙——”
“住口,谁说我对她有意?”许卓栋喝道。
阿虎望了望他涨红的脸,十分愕然。他原本意思是大少爷如果有意去拜龙女娘娘,改日再到龙女庙去,但看大少爷意思,他以为自己说他对龙女娘娘有意思?
说起这大少爷,也算一表人才,不知惹乱了京中多少名门闺秀的芳心,谁知他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别说成亲,就连青楼都没逛过一回,再没见过比他还正经还古板的书生了。
这回大少爷回老家,乃是因为老爷子身子不好,几度头痛晕厥,有人说可以先为老爷子营建墓地冲一冲喜,父亲因要侍奉在老爷子身边,便将这一头等大事交给了大少爷来操办。
读书写字大少爷在行,营建墓地?他真担心大少爷无法对付老家那群架子比主人还大的老仆,到时候只会给他们玩得团团转。
直到半夜,花灯尽收,游人散尽,许卓栋的船才悠然回到府中。堂兄许飞早带着仆人,持着火把灯笼,在后院小码头等候多时。
“大少爷路上辛苦了。”许飞道。
许卓栋曾在京里见过几次这位远房堂兄,不过比自己大几岁,早早娶妻生子了,行事也妥帖精细,不由摇了摇头,道:“飞兄不去看花灯?”
“迎接大少爷才是头等大事。”
“可惜,花灯还不错。”许卓栋道。
跟在他身边的阿虎补充了一句:“龙女娘娘出巡也很好看。”
“乡野习俗,小民无知,祈福驱邪罢了,总比不得京里繁华鼎盛的。”许飞笑了笑,并未放在心上。
这些年,他眼睁睁看着潭小灯成为乡民顶礼膜拜的偶像,四时八节,供奉不断,方圆百里,只怕就剩下许府一家不曾到龙女庙求过灵符与添丁发财灯了。
他也不是有意要与龙女庙作对,但一想到她,便想到在仙泉寺出家为僧的洪玮,再也没有踏入龙女庙的心思。
洪玮出家很突然,却又在意料之内。他父母呼天抢地,以死相逼,也不见儿子回头,无计可施之下,知道洪玮与许飞向来交好,曾经来许府求过他帮忙劝阻儿子,但洪玮避而不见,道昔日灯,已熄灭,来世灯,未可燃。
许卓栋哪里知晓其中的弯弯绕绕,休息了两日,身子舒缓,便请许飞过来商量替老爷子营建墓地一事。
许飞早已接到京中来信,又请了信中指名的风水先生赵亦凡点好穴,只待大少爷回府监工,便挑个良辰吉日开始动工。
许府祖坟在鸡公山附近的马头岭。
每日许卓栋在马头岭监工,闲着无事,从上往下看,远远可以看到半山的仙泉寺和另一山峰下的龙女庙,有时还可以看到小小粒白色的人影在龙女庙的空地行走,忍不住会猜想,那究竟是不是龙女娘娘。
他活了十八岁,心中从未藏过任何一位女子。祖父和父亲曾经劝他娶妻,他只道学业未成,不敢娶妻。书院同伴有时也会喝花酒,他向来直截了当拒绝,他们甚至取笑,他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喜欢任何一个女子。
他没想过这一点,甚至没有想象过任何女子的形象,哪怕饱读诗书,女子在他心中,也不过是和花草虫鱼一般的存在,有可远观,没有也无所谓。
然而,正月十五晚上,龙女娘娘仗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杀入他心房,搅得天翻地覆,想抹抹不掉,想忘忘不了。
他前所未有的烦躁,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龙女娘娘的眸子,比任何一本书都迷人,他摊开任何一本书,书页上都滑动着她的眸子。
他不敢向人打听她的消息,却在每次听到旁人提起她时,都竖起耳朵静听,暗暗祈祷他们再多说一点。
他甚至梦见了她,还与她在花园里发生了不可描述的羞羞事情,醒来,床单亵裤一片湿滑冰凉。
这一点,让他无法接受,暗骂自己人面兽心,龙女娘娘在他心头是天仙一般的存在,自己为何这样唐突佳人?替他更换床单衣物的阿虎发现了,半笑着伸手要喜钱,道恭喜大少爷长大了。
许卓栋瞬间涨红了脸,心头越发难受。
阿虎也许跟许飞说了,午饭时送饭菜来的是四个年轻貌美的丫鬟,娇滴滴表示飞少爷让他们过来侍候。
他起初一怔,等他突然明白所谓的侍候是什么意思时,立刻挥了挥手:“出去,出去!”
其中一个丫鬟走过来,拉住他的手,柔声道:“大少爷,奴婢叫——”
他浑身汗毛倒竖,用力甩开她毒蛇一般的手臂,喝道:“出去,立刻!”
四个丫鬟彼此对视了一眼,仓皇而逃。
“阿虎!”他咬着牙齿喝道。
阿虎握着双手,站在桌子另一侧,磕磕巴巴道:“大少爷,我、我真的不行,不行啊,我还要娶媳妇!”
“什么不行,一向都是你做惯的,为什么推给别人!要娶媳妇就做不来了?往后是不是都不用替我收拾了!”许卓栋拍了拍桌子。
阿虎迟疑了一下,试探道:“大少爷,你不是——你要我收拾碗筷?”
“那你以为要你做什么?懒虫!”许卓栋横了他一眼,歪在矮榻上,望着窗外发呆。
阿虎长长舒出一口气,屁颠屁颠地跑到桌子旁收拾了,一边收拾一边偷偷瞟了瞟大少爷,大少爷的状态,就是两个字:
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