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紫英默然跪在慈宁宫内空旷凄清的正殿里,面前是一具高大华贵的棺材,德妃身穿皇太后的盛装华服,静静地躺在里面,殿内燃着巨大粗壮的素白灵烛,摇曳不定的烛光将棺木的倒影投射在地上,不住地晃动着,在这静谧的深夜中更显几分诡异和恐怖。
我们俩就这样直接跪在坚硬的金砖地上,甚至连个垫子也没有,不一会儿就跪得双腿发麻,膝头更是疼痛不已,可奇怪的是,我竟然一点也不害怕!
紫英双眼含泪,白着脸,惊恐不已地看着德妃那具近在咫尺的巨大棺椁,身子不住地颤抖,呜咽着说:“宛如,我……我好怕!”
我握住她那只冰凉的手,柔声宽慰道,“别怕,德主子素来宽仁,她会保佑我们的!”我定定地望着前方德妃的棺椁,坚定地轻声道,“她一定会保佑我们俩的!”
就这样,我和紫英在德妃的棺木跪了整整一夜!
而让我颇感奇怪和蹊跷的是,待德妃那隆重中带着几分凄凉的丧礼结束后,雍正突然传来口谕,说是准许我出宫回府,而紫英则被他派人送去东陵,和允禵一道遭受幽禁。
啊,终于可以回家了!
我心头顿时一松,此时已顾不上细想雍正为什么会突然允许自己出宫,只欢喜地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回府和婠婠团聚了!
回到府中,多嶙早已带着婠婠等候着我,婠婠冲过来一头扑进我怀中:“额娘,您可算是回来了,想死我了!”我略和婠婠聊了几句,见多嶙和我使了个眼色,知道他有话对自己说,便让婠婠先回房去。
多嶙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我道:“这是阿九给你的信,看完后记得赶紧给烧了!若是想回信给他,你只管把信交给我,我自会设法送到他手中!”
我的天,是允禟的来信!
我顿时又惊又喜,颤抖着双手打开信封,里面却只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不若以往那样啰里啰嗦、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张,不由一愣,赶紧打开纸条,见上面仅简单地写了四个字“平安,勿念”。望着这几个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我的眼泪顿时就落了下来,迅速将薄薄的纸条打湿。
自从我被雍正放回府中后,他倒是再没为那本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鬼东西的“册子”找过我的麻烦,不过,老崔就没我这么走运了,被雍正定了几条贪赃枉法的罪名后,将他流放发配去了甘肃。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就已是雍正二年了!
我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柳絮,不觉又思念起远在西宁的允禟来,虽然他已走了一年多,可自己至今仅收到他的三封信,为什么他写的信不能直接送至我的手中,还要经过多嶙的手才能辗转交给我?不仅每次都只写了只字片语,而且每封信都得隔上老长的一段时间,莫非,他那里的情势已是非常危急,正遭受雍正严密的监视,他是为了不让我替他担心才不肯告诉我真相?想到这里,我不禁秀眉深蹙,越发替他担忧起来,阿九啊阿九,你在西宁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
雍正即位的这两年可谓是“风波迭起”,风暴一场接着一场简直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先是允礻我在雍正二年四月被革去郡王的爵位圈禁在自己的府中;紧接着在七月的时候,陪允禵一同被囚禁在遵化的紫英又突患急病,因那里缺医少药没能得到良医的及时医治,故而竟骤然病逝了;到了十二月,废太子允礽也突然暴病而死!
据多嶙私下跟我说,这多半是雍正对这位被废的太子爷仍不放心,惟恐他“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若是一旦寻着机会东山再起,会严重威胁到自己本就尚未稳固的皇位,故而索性鸠杀了他以永绝后患。
即使那些还没被他下手整治的兄弟们,日子也都惶惶然的并不好过,原本康熙在的时候,一直协助着处理朝务的允祉和允祺现在却是大权旁落,被雍正丢在一旁凉快,当个无所事事的“闲散宗室”;允禩表面上虽颇得雍正的重用,可却三五不时地就被雍正挑刺找茬,嫌他没把这件事办好、没把那件事办妥,时常因“疏忽失职”的罪名而挨雍正的训斥和责罚;允禵就更不提了,雍正简直就是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先是在德妃去世后,雍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和德妃激烈的争吵之后才导致她愤然吞金自尽,从而心生内疚,假惺惺地封了他一个恂郡王,可没过多久又给他定了几项莫名的罪名,革去了他那个还没捂热的郡王王位,一下子连降几级,贬为固山贝子,依旧以让他替康熙守陵的名义将他囚禁在遵化。
因雍正后来没再找过我什么麻烦,加之允禟临走前留给我一大笔巨额银两,故而,我现在的日子过得还算好,仍然和以前一样,过着衣食无忧的闲适生活。虽然,眼前暂且不必为银钱的事发愁,可我并没有就此宽心,不仅遣散了府中大量无用闲置的下人,还尽量缩减府中一些不必要的日常开支。
现在,我已开始渐渐习惯没有允禟陪伴在我身边的日子;开始渐渐习惯要过上好几个月才能自多嶙手中拿到允禟的来信,或者我该说,只是一张薄薄的小纸条,上面仅写着“安好,勿念”之类重复的简短话语;开始渐渐习惯独自带着婠婠生活;开始渐渐习惯一个人独睡孤枕,度过一个又一个寂寞的漫漫长夜……
芒种这日,我和婠婠一起在园中放风筝应节,她望着那只飘荡在碧空中的五彩凤凰风筝和一只蝴蝶风筝,赞叹地道:“额娘,十七叔的手可真是巧呢!瞧他扎的这凤凰风筝和这蝴蝶风筝,多漂亮哪,真是比那京城里头出了名儿的‘风筝张’扎得还精致漂亮呢!”
“是啊!”我望着允礼送来的风筝,不觉想起多年前的那些悠悠往事,想起了年幼夭折的胤祄,想起了病逝蒙古的八公主,想起了很多很多……
婠婠忽然偏过头问我:“额娘,西宁在哪儿呀,离咱们这儿是不是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