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明仔真的背着书包和青儿上学去了。
爷爷喜滋滋地跟在后面。
楚天佑也跟在后面，脸上阴晴不定。
昨晚明仔能答应去上学，这让楚天佑很有些意外。
他不知道那小家伙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这孩子身上表现出来的镇定和无所谓让他很不安。从哥哥和侄儿的坟上回来之后，明仔就一直不说话，耷拉着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显然，他的举动让明仔极度受惊了。
这样对他，是不是太没人性了？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哥哥的死，真的应该算在明仔头上？这样对他，是不是太不公平？
明仔失魂落魄地坐在院子里，望着他苍白的脸色，楚天佑又一次后悔了。如果说这一路上他已经多次后悔，那这一次，他真正地感到了自己行为的残忍和卑劣——绑架明仔只是让他失去了自由，让他受到了一定的惊吓，那么这一次，逼着明仔在哥哥和喜宝的坟前下跪，才是把一把刀子活活地戳进了那孩子幼小的心灵里，活活地拔起一朵美丽的鲜花让他看到泥土下面丑陋的真相。是他杀死了那孩子心灵里的阳光和纯洁……
楚天佑狠狠地击打着床板，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仔能答应去上学，真的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难道不想回家了？他真的愿意留下来？楚天佑百思不得其解。
他想起了自己对明仔说的话：不能让爷爷知道真相，不能让爷爷失望。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只不过为了一个老人热烈的期盼，他答应去上学了。
隔壁传来父亲和明仔说笑的声音，不知道那孩子说了些什么，父亲笑得哈哈的，很久很久了，楚天佑没有听到过父亲那样笑了。
楚天佑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切手续都办好，楚天佑把明仔领到二楼六二班的教室门口。爷爷还在楼下对着校长千恩万谢。楚天佑望着明仔，明仔也望着他，楚天佑挤出一个笑容：“咱们先上着。我说话算话，早晚会送你回去。”
明仔笑了一下：“我知道。”
“没问题，相信我。”
“嗯。”
“那我走了？”
楚天佑说出这句话，突然有个奇怪的感觉，那真像是一个父亲和儿子说的话。如果他有一个儿子，他一定也会送他来上学的，然后跟他说：“儿子，进去吧，爸爸走了……”
那儿子会怎么说，他一定会说：“爸爸，再见。”一定会的。
“你回去吧。”明仔对他招招手。
“你先进去，老师等着你呢。”
“好的。”
“记住，放学后，我来接你。”
“嗯。”明仔说着，爷爷远远地对他招手。一个女教师走出教室，笑容可掬地拉明仔进去，明仔转身之前，对楚天佑挥挥手：“爸爸再见！”
楚天佑猛地一怔，一下子靠在廊柱上，浑身瘫软。
那两个字，那一声“爸爸”，彻底地击倒了他。
“再见……”他喃喃地，梦游一般走下楼梯，走向笑眯眯的父亲。
晚上，明仔和青儿在灯下做作业。
第一天上学，青儿有好多作业不会做，明仔把自己的写完，一点一点地教她。爷爷坐在旁边抽烟，皱纹里都堆满了笑容。
楚天佑埋着头在一边雕刻着一个大木头，他不时瞟瞟明仔，皱紧了眉头。
一屋子的温馨和宁静，爷爷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一会儿，一个东西伸到明仔面前，明仔定睛一看，大叫一声：“哎呀！”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大白鹅，酷似明仔家的赵子龙。不过，赵子龙是只灰鹅，而这是一只雪白的、展翅欲飞的天鹅。
明仔接了过去，两眼放光：“我的天哪！”
“我的天哪！”青儿也惊叹着。
“怎么可能那么像呀！”明仔左右旋转着，大声说，“叔……爸，你怎么做的呀？怎么可能那么像呀？”
楚天佑收拾着刻刀和锉子：“你要喜欢，明儿我还给你刻，兔子、鸭子、鸡，还有狗，我都会。”
“太漂亮了！”明仔爱不释手。
“二叔，我也要！”青儿把白鹅接了过去，仔细端详着。
“行，给你也刻一个！”
“我要一只猫，一只小花猫！”
“行啊。”
爷爷在一边一直微笑着，这时开口道：“天佑，你瞧，像现在多好！明天给你媳妇儿也打个电话，告诉她，让她也回来得了！家里多好啊，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啊？”楚天佑一怔，“哦，我媳妇儿？”
“明仔他妈呀，她不是在上海吗？”
“哦，再说吧。爹，明天瞎眼婆婆家里该上大梁了，那是最关键的活儿，得一早就过去。我先睡了。”
“行，你去睡吧！”
“明仔，”楚天佑走出房门之前，对明仔说，“走，我看看你被子去，要是太厚了，给你换一床。”
明仔看了爷爷一眼，跟着楚天佑走进他的卧室。一进门，楚天佑就把门关上：“你好像很喜欢你的新学校？”
明仔不语。
“你真打算在这儿上学了？”
明仔还是背靠着门框，不说话。
楚天佑坐下来，叹了口气，突然，他从自己衣袋里拿出一部手机，递给明仔面前：“有这玩意儿，怎么不用？快没电了。”
明仔睁大眼睛：“手机？怎么在你这儿？那是田巧阿姨给我的！”
“我知道是她给你的。不过，你为什么不打？”
“打什么？”
“给你家里打电话呀！你要早打了，他们就早来了。”
“我……”
“打吧！”楚天佑站起来，望着他，“明仔，打吧！你看，我现在伤还没好，又忙，没办法送你回去，就让他们来接你吧！”
“可是，爷爷……我走了，爷爷怎么办？”
楚天佑闭了闭眼：“这不是你考虑的问题！”
“可是……我走了，爷爷会伤心死的！”
“这里不是你的家，你应该回你自己的家！”楚天佑咬着牙说完，快步走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