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华山的这间静室里,原钰想起自己的师父,他那样好的师父,闲云野鹤,从未争过什么,从未计较过什么,可为何,天地间却容不下他,或者说,只是天帝不容他!
长久的耗费心力,少英不禁咳嗽了起来,他咳得面色发白,撕心裂肺,几乎背过气去。
原钰见了,匆忙坐在床沿上,扶住少英的身体,轻抚着她的背部,渐渐的,少英的咳嗽停了下来,她面色惨白,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愈发显得整个人阴测测的,只是那眼圈却红通通的攒着泪珠儿,欲掉不掉,令人心焦。
少英喘着气,艰难道:“你一直在利用我,对不对?”
原钰心头一震,晓得少英该是知晓了所有的事,一时间竟觉方寸大乱,不知该说些什么。
“所以,你并未真正喜欢我?你关心我,爱护我,对我这样好,只是……”少英看着原钰的清澈眼眸陡然沉寂,带了一丝悲痛和哀伤,她哽咽着,话语一度接不下去:“只是,只是因为我是地府阎君,只是为了要利用我?”
“对不起。”原钰再一次道歉,似乎他便只会说这三个字。
少英眼里的泪终于落了下来,虽然她极力忍着,可那泪却不受控般一一滑落,让她看起来又滑稽又可怜,她颓然的闭上眼,缓缓道:“钰兄,我从未怀疑过你,自小,你便在我身边,我无父无母,几乎是你将我带大,我把你当做这世间最亲近最亲近的人,可你却什么都瞒着我,我不知道你何时将玄玉珠封印在我体内,又为什么偏偏选中我?你就如此恨我,恨不得我死吗?”
“不是的,不是的……”原钰心头酸痛,向来冷静自持的他也不免手足无措。
不是的,我爱你,这件事是真的。
这句话,或许,此生他都不会说出口。
既然注定不能在一起,就不要让她再痛苦一次。
他后悔了,为什么当初,要亲手将玄玉珠封印在少英体内呢?为什么?!
他思虑了许久,半晌没有说话,只躬身将她抱在怀里,触手只觉骨瘦如柴,轻飘飘的像一具骷髅,他心里一沉,悲伤恍若洪水一般淹没了他,可他仍旧努力的向上露出头来,以便能呼吸空气,迎着困境继续向前走去。
少英凉凉的看着他,纯净的眼睛里此时却盛满了扭曲的快意,她并未挣扎,只冷冷的笑了,道:“你这又是做什么?”
原钰道:“我带你回地府。”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少英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此时的她并没有计较自己的伤势,反而执着于一个答案,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也想清楚了一些事,虽然原钰欺骗了她,可他同时也带给了她几千年的安稳和快乐,拿她后世的寿命换她前世的快乐,也算值得了。
秋日里白惶惶的阳光穿过窗户的缝隙,变成一条条横的竖的弯的斜的白色线条打在原钰的脸上,润白的皮肤显得有些病态的疲惫,眼角也映衬出青黑色来。这一个月来,他为了寻少英,不睡,不吃,不喝,此时被少英如此一声喝问,竟有些眩晕。
他身躯一颤,少英明显感觉到了。
她忽然想到地府众生,每一个人刚刚降生时,都怀着一颗柔软纤细的心,可待他们死后返回地府时,那颗心却变得又冷又硬,甚至千疮百孔,她以前不懂,难道这世间便这样可怕,仅仅几十年的时光,便摧毁了一个人的心?可现在她忽然懂了,连最亲近的人都在打你的主意想要利用你时,你还能保住你那颗善良的心吗。
对着少英的质问,原钰却依旧不说话,他抱着她一路走出小屋,走出万华山,腾云瞬息来到地府的阎君府上,将她放在了她的塌上,这时,他才开口道:“你且安心养着,我想办法来救你。”
少英闭着眼,心里翻腾着,可她却懒得说话了。
原钰似乎也没有在等少英的回应,他说完,便推门走出去了。
鬼君子笙见原钰背脊孤单的走了,便转身走进少英的屋子,见少英面色苍白,甚为虚弱,不禁焦急、关切的问:“阎君,您这是怎么了?”
少英抬眼,她幽幽的目光中透过子笙似乎看见了自己小时候,跟在原钰身后像个小跟屁虫,想到这里,她的心便一牵一牵的痛起来,眼泪从眼窝里流到枕边,晕开了一窝小小的痕迹。
子笙见自家阎君默默的流泪,心里便有些发慌,他想说什么,又怕说的不对让阎君烦扰,所幸便不再说话,只仔仔细细的守着她。
过了老半晌,子笙才听见少英那嘶哑的声音,低低地,又有些空虚无力:“子笙,你比我长几千岁,小时候的事情我不大记得了,你跟我说一说原钰是如何来到地府的?”
子笙一愣,又“哦”了一声,虽然不明白自家阎君为何问这些,却也老老实实的将那时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老阎君神荼有一位至交,名唤云阳真人。云阳真人是个白发白胡须的老者,他是一位道人,自凡人修炼成仙,门下弟子有数百之众,也是凡间一大修真门派,他更是仙界除了天帝以外灵力最为高强的存在。
而原钰是他最为得意的关门弟子。
神荼与云阳真人皆酷爱下棋,所以,云阳真人时不时的便上门来与神荼下棋聊天,有时也会带原钰来。后来,神荼取了百花花主花银,不到一千年,花银便怀了少英,神荼自是高兴万分,可不想,花银身子弱,在生产时大出血没救过来,去世了。
花银去世后,神荼大为悲痛,不吃不喝,也不去管刚刚降临世间的自己的孩子,他将自己放逐,只一味的去宣泄自己心中的痛苦。云阳真人见友人如此,甚为不忍,便尽心尽力的去规劝神荼,可哪想神荼竟一病不起,没过几日,便奄奄一息,也快撒手归去了。
临去前,他对云阳真人道:“友人啊,我此次随银儿去了,很满足,不必为我伤悲。只是我有一事放心不下,我那刚刚出世的小儿,将无父无母,无人照料,现在我为她取名少英,但她生来女身,在地府中将有颇多不便,请你将她的性别暂时封印,莫要泄露出去,看在我的面上,多多照拂于她。”
神荼说完,便撒手归去。云阳真人按照神荼的遗嘱,将少英的性别封印,可他却摸她脉象时,发现她天生修炼仙根有损,怕在修炼一途上难有进益,不觉十分憾然。
云阳真人眼见地府阎君一家家破人亡,心有不忍,他与神荼本便是极为要好的朋友,此时对他的儿女自然也要尽心尽力,他叮嘱自己的徒弟原钰,令他多多照看少英,而他自己则去了那广阔天地,从此之后,不知所踪。
子笙道:“云阳真人走之后,原钰便一直待在地府里,有时也去他那警世真人府办公,但大多数时间仍是在地府的。阎君啊,这警世真人可当真不赖,他对你如此尽心尽力的照料,可比那云阳真人强多了。”
“是么?”少英道。
原钰既然是妖,为何要拜入云阳真人门下,又为何要如此尽心的对待自己呢,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算盘,他拿玄玉珠到底有什么用途,当真是糊涂的紧。
话说原钰仔细叮嘱子笙好生照料少英之后,自己便赶着出了地府。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救少英的命?难道真要去杀了后灵取她的内丹么?!原钰双手扶额,只觉头痛欲裂,令人痛不欲生。
他的思想又飘回了那一晚,沙漠的那带着潮热之气的风呜呜乱叫,遥远的铜铃声像神圣的圣歌,那的男童以及十几位男男女女已经走远了,可自己的师父却笑弯了眼,对自己说:“小原钰啊小原钰,你这样子的人若是谈了恋爱,那个姑娘将是多么幸运。”
可他却坚定的、不容置喙的、冷静肃然的道:“我不会谈恋爱。”
涂迷却摇摇头,望着远方,道:“爱情总是会来的,或早或晚,你终将邂逅属于你的爱情鸟。”
他那时却不屑一顾,认为爱情这种东西又不能当饭吃,纯粹是耗费精神,没有营养,他极目远望,已经瞧不见那伙土著人了:“师父,你再不跟上去,这个热闹你就瞧不见了。”
涂迷无奈的笑了笑,道:“那咱们赶紧着。”
夜晚的沙漠并非漆黑一片,而是衬着月光显得白蒙蒙的,云里雾里,颇有些虚渺,涂迷是妖,走起路来脚不沾地,潇洒的紧,他虽然刚刚修炼十年,在修炼一途上初窥门径,但也能脚下生风,片叶不沾身。
不大一会儿,两人就已经追上了那伙人,他们悄悄的躲在那伙人后面跟着,并未现身。一路缓慢的,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一处地方。
这里位于沙漠深处,狂风肆虐,荒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