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两只虚浮半空的手掌越来愈近,终于合十成礼。然而这种仪态并未能坚持片刻,双掌便骤然弹开。他轻叹一声,道“曾有人说我心有魔障。当年不敌他,又勘不透。只好游历天下而坚本心意志。现在想想,天下何处不修行!着相而失本心,今日方知皆因胸腹中那口不甘之情甚多!”
“不是剃秃了脑袋,就可成佛”。少女盯着他,平静问道“此刻你感觉如何”?
“虽未至喜乐之境,心态却也平和”。
“虽未至喜乐,却也相去不远”!少女诚恳说道“我一直想看看你门中这个手段。虽说你境界不够,但也终究能一斑而窥全豹。我族中笔记,定会记下你的名字。”
少女十分认真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今日得近佛光,却也不愿再提沙门之讳。”许先生言语酸涩,微嘲说道“你可以叫我许何友”。
少女点点头,道“安心去死。”
许先生呵呵一笑,道“必当带你去冥河一遭”!
众人听这两人一问一答,都是万分惊讶。韩头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又不知何处令自己内心难以平静。他回首去望许先生,瞳仁微缩。
许先生的右手轻轻抚在左臂,意甚悠闲,有若拈花潇洒。只是随之鲜血淋漓,一块血肉被他自左臂处拽下,扔在脚边。
………………
……………………
那块血肉自落地之后,便散发着格外诱人的香气。有人闻到乡土,有人嗅到幼时吃到的那碗煎蛋面。
嗅吸之间,只觉气力全无。有士兵下意识的看了看手,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如枯树般失了光泽的手臂,惊恐的惨叫起来。
场间哀嚎此起彼伏,无数兵丁自五官中飘荡而出数道浓郁的血气。
许先生微笑不为所动,左手再复方才动作,这次却指向胸口。
他的指甲极锐,只是手腕轻旋,便有血肉落下。他左手伸进胸腔那处伤口,再掏出时掌心已多一物,伸缩之时如人耳边擂鼓。
少女静静望着着幕诡异画面,问道“人无心,可能活”?
“你若能死,便是我活”!
心脏被许先生捧在手里。天地间无数元气裹着草碎石屑与场间士兵的生命气息,急速的涌进其上的壁管脉络,怦跳之声更为迅疾。
“饲虎之法,须胸怀慈悲意”。许先生望着倒在身侧的韩头,挥手将他充满不甘惊惧的眼眸合上,轻声安慰道“我未能参悟其中慈悲,所以只好如此。然而跨越那条悠长的冥河,你我终能彼岸再聚……”。
“人总是习惯将死去的意义,当作新生的开始”。
少女踏出了一步。她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穿透那片由元气与生命气息交织的网,如条愉悦的鱼。
“只是若死了,任何意义都不属自己”!
她的步履这次慢了很多,然而即便再慢,她与许先生不过数十米距离,终究还是能有相遇的时候。
少女与许先生再次近在咫尺之地。
许先生微笑捧起那颗心脏,递到少女面前。
“你不光心有魔障,竟入魔了”。少女接过那颗心脏,淡漠说道“场间这些人,也是你族类。牺牲他们换我一命,问过他们意见”?
“死亡并不是终点,而且我陪他们而去,他们也该安慰”。许先生笑的格外平静,说道“吃吧……我知你已忍了许久”!
少女捧心凑近嘴边。
许先生笑意渐浓。
余悦口感舌燥,看场间横尸遍地。一老僧笑的灿烂,一少女捧心欲噬。这幕画面无论如何都给他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
自许先生撕下手臂一块血肉,余悦便暗自警惕着。他相信任何不在乎自己身体的施术,必然有着极为变态的一面。无论他是否入魔,那怕他早已成佛。
“凡俗如草芥啊”!余悦不知这些兵士为何临死之前竟有心满意足之意,却发觉场间缕缕血气啃噬着无数生机。
血气渐浓,飘至他的头顶,在他鼻尖停留许久,逐渐随风飘散。
是冬季教自己得修行已经凌驾其上?余悦心情复杂得想着,望向此刻场间安静对峙的两人……还是自己此间无悲喜过往?
少女张嘴,却不曾露齿,而是嘴角荡起笑意。
许先生笑意渐去,眉头挤成个愁苦的川。
“可我有选择不吃的权利”!
少女笑了笑,捏碎了手中的脏器。鲜血顺着她的手心指缝淌下,却无凄美之感,只让人心生恐惧。
“你……”许先生瞪大双眼,望着心脏碎成渣糊,那根连着脏器与胸腔的无数血管便开始枯萎。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少女,鲜血与含糊不清的问句冲口而出。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许先生第二次问少女这个问题。禅宗之饲虎,相传佛祖所创。自己虽然因境界所限未能尽以全功,然而自己入魔而纳血气,毕竟还是完整的施展出这神通的精髓……怎能一点效果也无?
“佛祖饲虎喂鹰……”
少女那只一直紧闭的眼睛缓慢睁开,露出条金色的竖纹。
“有没有找龙试试”?
许先生在这一刻,脸上布满灰青的颜色,露出丝极苦的笑容。他摇了摇头,脖颈处便传来一声极为清晰的骨裂之音,就此死去。
“真不知这种白痴行为,我族竟会有那么多蠢货中招”!那声骨裂之音连绵不断,如一挂引燃的竹炮仗。少女哼了声,有些心悸的说道“我不是阴影里的那个家伙,偷不走你脑里得东西”!
她鼻翼瓮合,在场间行走。
余悦心情十分紧张,生怕她发现自己。既然自称为龙,想来不是扣在自己身上的荣誉称号,而是少女原本的样貌。那么她不是同龄人,都不是人……至多只能算小龙人,这自然没法好好讲道理。更何况此刻怀中愈发显得毫无生命气息的乌鸦小二,联想到少女眼眸上那道浅浅的红疤……
可该来得总是会来……倒霉这种事,素来喜与人们为伍。
“你准备藏到什么时候”?少女居高临下的望着余悦,脸上刻着丝狐疑。
余悦尴尬笑笑,从沟渠中蠢笨得爬出,十分恭敬得退开数步,道“看姑娘忙碌忘我,不敢打扰”。
少女眯着眼睛,仔细得看着余悦。良久说道“他们是你同类,你不想找我报复”?
“我是他们绑来的。同类之前,首先不是自己人”。
“所以,你不是这群人中最后的杀招”?
“爬个坑都会喘半天,我顶多当个不合格的诱饵”。
少女回想天空之上,所观林下发生幕幕画面,终于点了点头。
余悦见她面色渐缓,暗想算是躲过这劫。只是方想到这里,却听她说道“你怎么躲过秃驴那招的”?
这怎么回答?说那团血雾没看上我?余悦表情微愕,十分无辜的望着少女。
少女笑了笑,脸上极不习惯的挤出丝平和之意,问道“你是读书人?我很喜欢你们作的那些诗词。你叫什么名字?既然可避血光,想来也是饱学之士”。
读书人还有这等好处呐?怕是这小龙人误会了什么吧?余悦想了想,认真说道“在下吕千贯,敢问姑娘名讳”?
“你们说话真酸!果然只看文章,不能看人”!少女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说道“我是天海!你可以叫我青青”!
“天海青青?”
“嗯。”
余悦神色如常,温和说道“天海姑娘,如若无事我便先走?
“你且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