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卦算命其中的道理,最简单的解释便是让人相信。所以施术者会用阴阳顿挫的语气,充满仪式感的动作,节奏低沉或明快的声响来加强这种术法在所求者眼中的神秘,从而让其堕入早已布好的圈套之中。
这个过程,最重要的是控制时间。尤其当轻摇签筒的那人不让人抽签,而是想要凭借自己的修为把签甩在桌面的时候。
竹片在签筒中顿挫有声,由慢至快。
一片嘘声。
陈棋诏充耳不闻。只是专注的摇着签筒…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陆续有围观的人们骂骂咧咧的散去,还没有一支竹签掉下来。
陈棋诏的额头布满细密汗珠,瞳仁涣散无光,似瞬间苍老许多。他将签筒放下,对余悦温言说道“你…能不能说个字”?
余悦望着布满龟裂的签筒,心想不过要从筒子里甩出个竹签,怎么就变成了件如此复杂让人莫名其妙的事情?这筒子都快甩裂了,竟是签还不出。陈棋诏算了这么久的命,他还是个修行者,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陈棋诏看他不言,拿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个“否”字。看了许久,那墨色的字却在眼中不住旋转,让他无处着眼。
“要不你随便蒙个答案,我便说对如何”?余悦不明白陈棋诏为何这般模样,却不妨碍他在此刻狠狠踩上一脚“虽然一个大钱并不多,但若算不出可是要还的”!
那个“否”字上,不知何时点缀了朱砂。点点盛开,如同傲雪凌梅。陈棋诏抬头,双目中有鲜血淌了下来。
已过而立之年。半生卜卦算命,远比战斗所要花费的时间更长,钻研的更久。陈棋诏相信自己的本命道剑在世间会有很多人刺不中,但没有他想算而不能算之人。
可就是在这浮香集人不过千的镇中,这个他等了许多年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的确他看不到过往将来的少年。这是何等讽刺,让人觉得心灰意冷的结果。
“我算不出”。陈棋诏有些艰难的从袖中将那枚大钱扔到桌上,竟就此转身离开。
众人大哗。
心想怎会如此结果?这眼里的红水倒是逼真,只是砸自己招牌怎还如此大费周章?
便连余悦都不知为何如此…陈棋诏的认怂离开,让他无数得意暗爽的小心思全部落空,一时间只觉空落落的好生无趣。
桌上旋转不停的那枚大钱终于颓势,却陷进一条狭长的隙缝中没有倒下。余悦将其收起,心想这么大岁数还做选择题,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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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记杂肆内,青年站在老掌柜面前,禀报道“陈棋诏没有出镇”。
“那咱们等等再走”。
“二爷爷,我看不懂”。
“哪里不懂”?
“想维护卦摊生意,就不该让人觉得余悦是他的托。这厮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又给陈棋诏出了道选择题…只是这题目无非做或不做,都被操了娘了,怎不杀了余悦!可陈棋诏无论怎么选,为何会说算不出?”。
“这个…我也不懂。”老人的食指轻轻点着桌面,良久后很是不屑的说道“他有顾虑。虽然我不知道一个天门传人在这呆了许多年的真正用意,然而肯定是影响他决断的原因之一。只是世俗之目光太过在意又如何?想做又不敢做,畏首畏尾的人生有何意义?如果这样的白痴放在天门一念峰,想必看到烈焰烧进皮肉里,定会吓得成了白痴”!
青年好奇问道“天门一念峰,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简单归纳就一句话”。老人脸上刻着丝心悸,嘲讽说道“维护世间和平。”
“这…是不是有点太过狂妄”?
“嗯…可关键在于这群疯子虽然有着白痴的信仰,却有能力做出让人间颤栗的事情。”
“想来手段十分辛辣”。
“不错!凡是有违这信条者,在他们眼中无论此人正邪与否,便只有火焰才能洗涤这等罪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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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外木屋前,余悦正用刀子削着根韧性十足的枝条。身边一个木工刨子被改造的十分怪异,薄短了许多。前有通孔,中段凹槽卡有机括。竟是个设计巧妙的手弩。
“吃饭的家伙都不要了”?
冬季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瞄了眼这远比不上军中制式弓弩强劲,却格外小巧阴险的手弩,问道“事情还没有结束”?
“他还没来找我”。
“你认为你做的,是正确的事吗?”
“这世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坏,又哪来的对错之分”?
“总会有一个评判标准”。
“如果对错不是简单的少数服从多数,百姓就要为权贵让路……”。余悦平静的说道“我喜欢吃水煮蛋,有人非得一脚踹飞,这是错。我喜欢一个姑娘,有人追到手还在我耳边说她的风骚,这是错。你我过往的交情只是远远对视一眼,你却想要杀我…这自然错到离谱!”
冬季摇头,不赞同的提醒说道“你这不是评判标准,应该算让你不爽的原因”。
“有什么区别呢”?余悦迎着寒风,平静说道“我一直认为做了好事可以没有嘉奖,但是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
“他是天门传人,你不过是偏僻小镇一个木工学徒…没人会觉得规矩可以适用于你们这两种人身上”。
“身份可以不对等,但生命是平等的。”余悦认真说道“这个道理他不懂,或许很多人都不懂。那我只好把不懂的送上天,把这道理留在人世间。”
冬季的眼中流露出赞赏,问道“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在这等死…等他来死”!
“也不用这么悲观。你要是想胜算大点,你做齿轮的那些材料,可以锻些箭头”。
“那些材料很软,能扎透修行者的厚皮”?
修行者大多身体孱弱。脸皮厚虽然是真的有,但谁个肉身能生挨这一下?……冬季勉强挤出丝微笑,从怀里摸出个小瓶“扎的准,就是龙鳞也透了。你要是还不放心,抹点这个”?
余悦从冬季手中接过瓷瓶。这造型普普通通的小玩意不知是玉是瓷,通体粉色。而触手有些温润,也不知揣在冬季怀里多久了。他疑惑问道“毒药”?
“佛前一炷香”。
冬季笑得猥琐异常。
“世间最猛的春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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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没有对错,但有正反两面。”
寒冷的街头,陈棋诏步履蹒跚,喃喃自语。
“阴阳,贵贱,善恶……无人可逃命中注定,可为什么我看不见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