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雪从窗户里往外看。
她伤得不重,都是些皮外伤,看起来吓人,好的却很快。
天空上大朵大朵的云彩锦簇在一起,偶尔露出蔚蓝的一角,楼下小花园里有穿着病服套着厚厚棉服的老人在散步,年轻的儿女时不时询问两句,惹得老人笑出一脸褶子。
她定定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笑。
她也是要有亲人的人了。
会有保养得当的母亲,事业有成的父亲,还有很多很多她以前从不敢奢望的亲人,当然,最重要的是,还有姐姐。
只姐姐两个字,在舌尖绕一圈,都仿佛带着甜。
病房里的电视停留在新闻频道,说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
然后她听见电视里容貌端庄的女主持人声音缓缓说道:“……12月24日晚23点左右,位于市区东郊的一间废弃工厂发生火灾,火势迅猛。据事后警方调查,在厂中找到两具已经烧焦的尸骨,死因尚且不知,起火原因正在调查中……”
她转头看去,电视里放了一张事故的照片。
荒芜的丛丛枯草的掩映下,黑色的废墟像是垂死的野兽疲累的倒在地上,灰烬将天空染成灰色,阴沉沉的有几只孤零零的鸟雀。
12月24日。
她微微抿了抿唇。
虽然她进出那里的时候都是昏迷着的,可她就是有预感,照片上就是自己被关起来的地方。
她在那个地方,经历了生与死。
命运的新生与灵魂的死亡。
而无论是被她杀死的瘦子,亦或是让她生不如死的赵楠,都死在了这一场大火中。
在她忐忑不已,陷入杀人的恐惧,惶惶不可终日,害怕警察突然找上门的时候,死在了那个地方,那个埋葬了前世的她的地方,被火焰吞噬得一干二净。
她当然知道,如果警察仔细调查,也许就会调查到她身上,可当她看见新闻的这一刹那,她就知道,这些将与自己再无任何瓜葛。
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到过那里,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手染鲜血,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黑暗的过往。
无论是前世的痛苦,还是今生的恐惧,都在这场大火中,烟消云散。
这是沈家,不,应该说是她的姐姐,对她的庇护。
乔木雪几乎是明白过来的瞬间,眼泪就从眼角滑落,这几天的时间,她仿佛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一样,随时随地都能哭出来。
当然,她也只会允许自己在现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肆无忌惮的,像个懦弱无能的失败者一样痛哭。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再不会这样了。
她看着楼下,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的身边跟着那个聚光灯一样的少年,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却能准确的猜出她此时的表情——倔强而朝气。
她曾经无数次以为她是个小太阳,会温暖她身边的所有人,她也一直相信,这样的女孩子一定会得到幸福。
可是现在,她宁愿用最恶毒的诅咒诅咒她,诅咒她不得如意,不得好死,不得善终。
三个不得,包含了多少恨意,乔木雪自己都不知道。
直到那个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底,她才松开紧紧握住窗帘的手。
“咔哒”一声,病房被人打开,顾知西一身休闲装走了进来,他看着站在窗边的人,说道:“雪儿妹妹你快过来,窗边冷,你伤还没好呢?别又感冒了。”
乔木雪被那声“雪儿妹妹”激得浑身一个哆嗦,她不动声色的擦掉眼泪,不想让人看见她的软弱。
调整好状态,她转过身,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瞄,只是却没看见想看到的人。
她有些失落,姐姐没来。
“喂喂喂,我这么大个帅哥站在这里呢!你怎么还能无视?!”顾知西瞧她根本没有注意自己,顺着她的视线移动着脚步,将她的目光挡了个严严实实。
像只耀武扬威的大螃蟹。
乔木雪只好抿唇,不说话。
她就算重来一世,但上一世的生活还是在她灵魂深处刻下了印记。
同样的出身,她却跟苏小安是完全相反的性格。如果苏小安是明亮温暖的太阳,她就是渺小微弱的萤火,所以她羡慕苏小安能活的明亮,那是她或许永远也做不到的。
看她沉默不言,顾知西也不再继续玩笑,他将手中的盒子放在病床上,冲她招手,一脸邀功,“来,看看知西哥哥给你带的礼物。”
乔木雪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了几步,只是并没有去拿那个礼盒,而是认真的看着顾知西,问道:“姐姐,我姐姐呢?”
“姐姐,姐姐。”顾知西一阵阴阳怪气,“沈晴初有什么好的?让你总把她挂在嘴边……”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小姑娘凶恶的像小狼崽子一样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行行行,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他连忙举手投降,又忍不住嘀咕:“明明我才是一路抱着你到医院的,怎么就只念着沈晴初那个小祖宗……”
他声音小,乔木雪没怎么听清楚,不过她也知道是自己有点小题大做,她右手虚握,中指指腹慢慢在拇指的指甲上摩擦。
这是她紧张无措之下的小动作,她不善言语,所以不知道该如何打破沉默。
好在顾知西就不是个在意的,他把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得意洋洋的说道:“雪儿妹妹你看看喜不喜欢,我挑了好久呢,沈晴初可没有我这么细心。”
一边说还不忘一边踩一下某人。
那是一款刚上市不久的新型手机,粉色,大小适中,特别适合女孩子用,在上一世她只在透明的玻璃柜里看见过。
乔木雪静静看着,却没伸手去拿的意思。
顾知西见她这样,只能道:“我跟你开玩笑的,这是店员推荐的,你瞧瞧。”
乔木雪还是没动,她不习惯接受别人的馈赠,虽然她知道顾知西跟欢若关系很好,但除了欢若之外她依然对任何靠近她的人心存芥蒂。
这不关别人的事,只是她自己心里过不起。
顾知西也不为难她,说道:“我跟沈晴初说过了,这是她同意了的,里面存有她的电话,你有什么事都可以给她打电话。她今天有些事,让你拿到手机之后给她回个电话。”
果然,这句话一落,乔木雪就将手机拿了起来,看得顾知西忍不住努了努嘴。
她紧紧攥住冰凉的手机外壳,半晌,轻声道:“谢谢。”
正巧窗外吹来一阵风,将女孩披散的头发吹起,她乌黑的瞳仁里有细碎的微光闪动。
“没……”顾知西看得一愣,随即低下头,低咳一声,偏过头,“天气凉,你伤刚好一些,窗户还是关小点好。”
然后他在原地转了几圈,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急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只好低咳一声,道:“我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