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田把新闻晨报摔在桌面上,被臃肿的身体撑起的西装,一起一伏,那颗怒火翻腾的心似乎马上就要冲出来,跳到他面前的杯子里去冲个冷水澡。
他想扒下叶绅那件伪善的外衣,结果,新闻晨报都给一一穿了回来。更加可气的是,这次报道里居然还有袁家慧。在笑靥如花的一群姑娘里,何田看到了躲在角落,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袁家慧。看她的模样,显然是在尽力遮挡,但还是挡不住摄影记者的扫射。
何田试图联络袁家慧,可她自从离开报社后,就彻底失去了联络。何田突然想到,他这次让袁家慧去叶公馆做他们报社的眼线,不知道会不会变成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何田越想越不安心,挪着胖胖的身躯,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外面的记者看着暴走的何田,悄悄议论着。
“知道吗?何田发了好大一通火,说新闻晨报是叶绅家的办公室,什么事情都登,就连选下人这么不入流的事情都要刊登。”
“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何主编总是和叶绅过不去,似乎有什么深仇大恨,总要抓住人家的辫子。”
“什么叫深仇大恨?你不知道做新闻报道这行的,总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嘛!”
“得了,你可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了,谁不知道记者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如果天下太平,什么事都没有,那还写什么!报纸还有什么看头!没有人看,还有什么销量,没有销量,谁还会投广告。报社还活不活啦!”
“这些话就充分显示了你的觉悟和水平,如果被何主编听到,就等着被收拾吧!”
“唉,我说,如果你是一个小姑娘,肯定被别人一支棒棒糖就哄走了。一块镀了金的铜那还是铜,你不要被表面的光鲜给迷惑,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
“哦,你说何主编是铜!”
“不是,你怎么能这样理解呢!我的意思是,是铜是铁的,都不能看表面嘛!”
几个人正说得热火朝天,没留神何田路过他们身边,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何田又转身走回办公室,拿了一个口罩戴上,这才又离开了。离开之前,何田戴着口罩,含混不清的声音传来:“有空在这里说闲话,不如去外面转转,找一些新闻回来!”
不过,留给何田的只有空气中他自己的回声。
皇冠大酒店里,歌舞缭绕。
无论是战争时期还是现在疫病传播的泛滥期,这里永远都是载歌载舞,用音乐粉饰太平。纤柔是台柱,每一个来这里的男士基本都是奔着她来的。纤柔的嗓音有如天籁,当然不仅仅是嗓音,单看她在舞台上搔首弄姿,已经觉得月色撩人了。
后台的化妆间里,女孩们穿梭往来,再往里间走,单独隔了一小间,这是纤柔化妆的地方,有一个打着领结的服务生端着各种各样的花篮,礼物,殷勤地向纤柔介绍这是哪位老板送来的礼物。纤柔的纤纤十指抚摸着这些礼物,并不太高兴。她淡淡地挥了挥手,服务生闭了嘴,由得那些礼物堆成了座小山,没有一个下脚的地方。
伺候纤柔的丫头见她有些不开心,便让服务生和化妆的小姑娘都退了出去。
两人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地说着。
“你不知道,送来的礼物里没有叶先生的,纤柔小姐不太高兴,你还没头没脑地念着。”
“我哪里会知道,再说了,这叶先生不是已经有未婚妻了吗?纤柔小姐怎么还上赶着作践自己。”
“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两人一边说一边传来压抑的“嘻嘻”的笑声,笑声回响在狭窄的通道里。
何田坐在正对舞台的包房里,视线虽然极好,但是价格也让人肉痛。一个清秀俊雅的服务生在包房门口,时不时地为他倒上红酒,红色的液体在酒杯里晃下晃下,他仰头喝干了杯里的酒。服务生见状,又添了些酒。
外面闹哄哄的,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在台上又唱又跳,极尽妩媚之情,可是,换来的却只是零星的几个掌声,毫无生气。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纤柔”,所有的人都大声齐呼“纤柔”。
声音一阵盖过一阵,就像一声声巨浪,滔滔袭来。过了一会,整个舞台都黑了下来,只有几盏忽明忽暗的灯光在台前闪烁着。
一道白色的身影,从空中缓缓降落,挥舞着水袖,如梦如幻。
有人道:“纤柔!”
顿时,全场都静了下来,大家都屏声静气,似乎谁的呼吸声音大了点,都会亵渎这美好的一切。全场只有何田是最不屑的。他不耐烦地轻哼一声,从鼻子里出气,以示谴责。
后台几个年纪较轻的女孩,涂着满脸的油彩,探头探脑地伸出脑袋,笑嘻嘻地看着纤柔表演。
纤柔降落在一群穿着艳丽的女孩中间,像一朵百合,灯光柔和,在光线的晕染下,光彩夺目。她缓缓开嗓,挥舞着衣袖,宽大的裙摆随着音律摇动。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宽大的幕布缓缓合上,可是,就在那黑色的幕布合上的最后一霎,纤柔一头栽倒在了地上,眼前的一切昏天黑地。
那几个在后台看表演的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声音穿透了场馆的上空。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前去查看,却吓得瘫坐在了地上。
如花似玉的纤柔变成了一个行将朽木的老太,身上的血液似乎被一下子抽干,只剩下一副干瘪的身躯裹着森森白骨,唯一能认出的就是纤柔的那双眼睛,只是似乎经过千百年,历经沧桑,已然浑浊不堪。
顿时,全场馆的人都慌乱地逃跑,何田也被吓得不清。他在的这个位置,恰好把纤柔整个样子都看得非常清晰。这个时候的他,既恐惧又兴奋,手里的相机闪个不停。他知道,只要明天的新闻一刊登出来,他们报社的销量肯定远远超过其他的报社。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影一晃闪过,是那个给他倒酒的服务生,看他的样子,似乎是去了后台。何田来不及细想,手里的相机“咔嚓”个不停,直到安保人员赶来,他才收起相机,走出场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