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远公主秦蕙心是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抵达西京长安的。
萧唤月、萧洛、谭灵等人一路护送,也随她一同前往大明宫。彼时,高宗仍在书房忙于政务,尽管一早便有人禀报抚远公主的行程和预计抵京的时辰,高宗也一直期盼着这一刻,可他还是没能去宫门外迎接妹妹,而是像往常一样把自己埋在奏折中。
许皇后奉命迎接抚远公主回宫,此时的心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拿剑抵着嫂嫂脖子的小公主,尽管她如今是大周的功臣,可受万民跪拜,但见到凤冠霞帔的许皇后,她还是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臣妹给皇后娘娘请安!”
许皇后快步上前扶起心儿,上下打量着她,良久才热泪盈眶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许皇后牵着心儿的手,领着她去高宗为她新修建的宫殿,宫殿的名字叫做德馨宫。心儿仰起头,望着高大宫殿上金灿灿的三个字,忍不住好奇道:
“为何命名为德馨?”
“这……”
皇上并未跟许皇后提起过德馨宫名字的由来,心儿这一问,倒是让许皇后有些无措了。
这时,萧洛上前道: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可见在陛下心中,不管整个皇宫多么的金碧辉煌,也不过陋室一般,只有公主在这宫中,陛下才会觉得四处熠熠生辉,况且,大周繁荣至此,公主有辅佐之功,德馨二字,本就是对公主最好的赞赏!”
说完,萧洛看向一旁的许皇后,问道:
“皇后娘娘,不知在下说的可对?”
许皇后立刻心领神会,顺着萧洛的话说:
“广陵居士所言甚是,皇上与本宫正是此意!”
心儿一听,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道:
“还是皇兄对我好!”
心儿在许皇后的陪同下走入德馨宫,宫里处处都是稀罕物,玉石砖,琉璃瓦,镶着金边的雕花窗,嵌着珠宝的梳妆镜。屋内还有一个水晶香炉,里面是心儿从前常用的那款香,那是太医院早年为她精心调制用来养病的,用了七七四十九种草药和香料,对她的病有奇效。只是这些年她身在西域,中原上好的草药根本遥不可及,早已配不出这七七四十九种用料的疗养香,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如今,熟悉的香气从水晶香炉里扑面而来,心儿深吸了一口气,便觉心旷神怡。这时,许皇后又拉过心儿的手,走到一个方鼎般四方四正的器皿旁,这器皿上还有一个窄而长的方颈。心儿从没见过这等物件儿,好奇的把头凑上去想一探究竟,却见一缕浅浅的白雾从器皿的窄颈中升腾而出,这股气息冰凉舒爽,使人仿佛置身于冰山之中,暑气顿消。
心儿欢喜地问道:
“这是什么法宝呀?我说怎么方才一进到德馨宫就觉得凉爽舒适全无暑热,原来是这个法宝在作怪!”
许皇后笑道:
“傻丫头,这可不是什么法宝,这是你皇兄专门为你发明的冰融器,说是降暑用的。听你皇兄说,这冰融器是用特殊材质打造的,可以隔绝外面的暑热,把冬天贮藏的冰块放进去,便可存储很久,其融化生出的冷气长期积攒在冰融器内,越攒越多,待存储不下时,便会一拥而上从狭长的颈中跑出来,起到降暑的作用。”
心儿惊奇地看着眼前的大法宝,实在是不敢相信她那个心里只有江山社稷的皇兄竟然还是个能发明出这种神奇法宝的匠人。心儿俯下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冰融器上的花纹,这才发现上面的图案竟然是萧渊当年画给她的花样子,居然被皇兄命人刻在了冰融器上,心儿连忙又直起身子往内室走去,这才发现天鹅绒被子和丝绸床幔上都绣有同样的图案。
一时间百感交集,心儿在心里默念:皇兄啊皇兄,你这样还让妹妹如何舍得离去?
即便如此,心儿还是决定要按照自己事先的安排行事,皇兄越是对自己宠爱有加,自己越不能让他知道真相。
这时,许皇后又道:
“你皇兄自登基以来,一直奉行王太后生前所推行的勤俭之道,不奢靡不铺张,为你修建这座德馨宫,是他登基以来做过的最出格的事了,为的就是能弥补你在回纥这些年受的苦。害你远嫁回纥,一直是陛下这些年解不开的心结,每每想起,他都会好一番自责,每年你生辰之时,他都会一个人独自向西凭栏……”
许皇后渐渐有些哽咽,末了也只道:
“总之,现在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吗?皇嫂,心儿怕是要辜负皇兄的美意了。
“皇上驾到——”
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许皇后和心儿等人连忙向德馨宫门口走去,尚未来得及行礼,心儿就被皇上一把扶起:
“心儿,心儿……”
“皇兄……”
心儿抬起头看向皇上,他一身墨色龙袍上绣着金色的腾龙,宽厚的腰带两侧垂下鹅黄色的丝带,纯金打造的皇冠上镶着一颗朱玉。这些年,他眉目间多了许多帝王的威严与英武,运筹帷幄的气场更胜从前。皇上从宽大的衣袖中伸出手握住心儿纤细的手臂,热泪盈眶道:
“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可算把你盼回来了!当初葛勒可汗遇难,朕前往回纥主持大局,你知不知道朕当时有多想接你回家!可你偏要等回纥政权稳定再回来。不过如此也好,你为朕守护着西北边疆,这一次,朕一定要让史官在史册中为你好好记上一笔!”
许皇后见状,知趣地福了福身,道:
“太后娘娘今日传臣妾与她共进晚膳,臣妾先行告退,就不打扰陛下和公主了!”
萧洛见状,也连忙说:
“陛下与公主好好叙叙旧,我在门外候着,陛下有事只管传召便可!”
皇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说:
“还是云川最得朕心,这一路你和谭氏、萧氏也辛苦了,朕重重有赏!”
萧洛有些心疼地看了皇上一眼,便道谢退了出去。
不多时,德馨宫里就传来了二人激烈的争吵:
“心儿,你说什么?你要离开皇宫?”
“对,我不想再看见你!你当年为了你的皇位执意去西北调兵,让回纥钻了空子,害我远嫁和亲,你知道我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吗?这不是你用这些金银珠宝可以弥补的!我最好的年华被你葬送在大漠边疆,如今又说什么将我记入史册,我不稀罕!”
“心儿,是皇兄对不起你,你再给皇兄一次弥补你的机会好不好?要打要骂都随你,皇兄绝不会治你的罪,皇兄求你不要离开皇宫可以吗?你是这世上唯一和朕一母同胞的人了,你想要什么皇兄都可以想尽办法满足你!心儿,你原谅皇兄可以吗?”
“原谅?没必要了!你以为你把德馨宫里布满了渊二公子留给我的画我就会安心待在你身边吗?皇兄,你不要自作多情了!实话告诉你吧,云川哥哥已经答应了可以让我住在苏州灵岩山上,跟他和谭姐姐生活在一起,只有在云川哥哥身边,我才能感受到渊二公子的气息!更何况,当年把我从清莲观救下的是他,一路护送我去和亲的也是他,每年回纥庆典千里迢迢去大漠看我一眼的还是他,云川哥哥比你对我好多了,你不要再假惺惺了!自从你下旨让我去和亲,我就决定了要与你恩断义绝!”
待听到恩断义绝这个词时,门外的萧洛再也控制不住内心情绪的波澜,伸手扣住了门上的把手,险些破门而入。
很快,他便听到了皇上的惊呼声:
“心儿,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云川,云川!”
听到皇上的召唤,萧洛连忙调整了一下脸上的情绪推门而入。此时,心儿已经昏倒在地,皇上在一旁轻轻揽着她,着急道:
“云川,你快进来,你快告诉朕,心儿怎么了!她怎么会晕倒?她在苏州便是如此吗?”
萧洛犹豫了一瞬,笑着说:
“许是太累了!再加上方才情绪激动,今日天气又格外闷热,公主一时气上心头,可能就晕过去了!”
“此话当真?”
“陛下放心吧,在苏州时属下便让东方神医为公主号过脉,神医也说公主是一路上太过劳累,陛下先让公主好好休息一下吧。”
皇上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萧洛,抱起心儿将她轻轻放在床上,他握住心儿的一只手,就像许多年前心儿因萧渊惨死而病重时那样,紧紧地握着她的小手,生怕她撒手而去。
萧洛见状,缓缓退了出去,待走到德馨宫门口,萧洛唤来一旁的小太监,低声问道:
“如今这宫里最得宠的是哪位娘娘?”
“是皇后娘娘。陛下自登基以来便废除了三年一选秀的制度,宫里的其他妃嫔多半是郑太后强塞给陛下的,陛下只是好生养着,从来不去看望她们,自打邹氏和钱氏因争宠被打入冷宫,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养在了皇后膝下,皇上除了偶尔去看看韩昭仪和宁国公主,便只宿在皇后娘娘的凤藻宫里了。”
萧洛闻言,轻轻抿了抿唇,下决心道:
“劳烦公公为在下通传一声,我要见皇后!”
不多时,萧洛被请入凤藻宫。
许知君端庄地坐在凤榻上,笑着起身相迎:
“方才在德馨宫门外,多谢广陵居士为本宫解围。”
萧洛轻轻牵起唇角:
“娘娘言重了,冒昧前来,是因在下有些话想对娘娘说。”
许知君引萧洛坐到桌旁,为他斟上茶水,萧洛看得出,许知君用的这套茶具是他托段墨寒捎到长安送给皇帝和皇后的苏州名瓷。
“广陵居士与谭娘子送的这套茶具本宫和陛下都很喜欢,一直用着。”
“娘娘若是喜欢江南的物产,在下与内子谭氏可常年为娘娘进贡。”
“那便有劳广陵居士了,凭着本宫与唤月的交情,也便不与你客气了!”
萧洛含笑颔首,许知君又道:
“不知广陵居士来见本宫有何要事?”
萧洛思索了片刻,目光一沉,道:
“有件事,抚远公主不让在下告诉皇上,可是在下思虑再三,觉得至少有必要让娘娘知情。”
“何事竟要瞒着陛下?心儿从小跟陛下最是要好,怎会欺瞒陛下?”
“心儿她……活不了多久了!”
“……你说什么?”
霍然起身,许皇后长长的裙摆从凳子上滑落到地面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萧洛,问道:
“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萧洛把在苏州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与许皇后听,包括心儿跟他说过的话。
许皇后惊的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缓缓坐回凳子上,故作镇定地说:
“心儿既然要你隐瞒,你为何还要说与本宫听!”
“公主日后仙逝,我会按照她的要求每年给陛下寄一封她的亲笔信,可娘娘你也知道,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有多难,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找到这样一个可以模仿出心儿字迹的人,所以,倘若日后陛下有所怀疑,还望娘娘可以从中周旋,让陛下打消疑虑,万不可辜负了公主的一片苦心。”
许知君闻言,有些自嘲地说:
“你要本宫从中周旋?本宫又哪里有那样的本事?”
萧洛轻轻一笑,坦然道:
“这次回宫,我都打听过了,如今宫里最得宠的是皇后娘娘,想来娘娘是可以常伴陛下左右的,也是陛下最信得过的人,只有娘娘开口,才能让陛下彻底打消疑虑!”
许知君闻言,正欲说些什么,凤藻宫的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萧洛和许知君双双惊讶地往门口看去,却见皇上正怒目站在门外:
“萧云川,你好大的胆子!”
皇上大跨步地走到萧洛身边,伸出两根手指指着萧洛怒斥道:
“你当朕是如此好骗的吗?你以为朕在德馨宫看不出你眼神的躲闪吗?心儿若真的无碍,你会如此好心去请东方神医为心儿号脉?朕让萧娘子带去那么多太医,你还要去请东方神医,可见心儿的病是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了,如此你才会舍脸去求东方神医!果然……你宁可让皇后帮你一起瞒着朕,你也不愿将实情告诉朕!”
萧洛和许知君的对话,皇上在凤藻宫门外听的一清二楚。
他就知道,他的妹妹不是真的恨他,相反,她一直都在煞费苦心地为他着想。
萧洛见状,心头一阵酸楚,正欲下跪认错,却被许知君一把拦住:
“广陵居士不必如此,你我皆无错,既然事已至此,是假装毫不知情还是跟心儿和盘托出,陛下还是自己定夺吧!”
许知君贤后的名声绝不是凭空得来的,皇上兀自走到一旁,一个人沉默了许久。
他向来自诩是个果断之人,而如今,却是从没有过的纠结与犹豫不决。若是装不知情,那么心儿这一走便是与他诀别,未来几十年里,他都要看着那一封封心儿为他提前写好的信,到那时,他又是怎样的心痛?可是,倘若去跟心儿和盘托出,那么心儿定会日日忧心,担心自己知道她的病情后消极颓废误了国事,如此,岂不是更不利于她的病?
思索良久,晋王终于下了决心,他要装作毫不知情。
日后几十年,所有痛苦他一个人承担,他不舍得让心儿有任何心理压力,也许那样,她还能活的久些。
不多时,窗外已是电闪雷鸣,大雨将至,乌云滚滚,闷热的天气最需一场大雨的洗刷,豆粒大的雨点砸在宫门外汉白玉石的板砖上,化为一滩水,随着石阶一级一级滚落。
萧洛和许皇后默默立于皇帝身后,相顾无言。
抚远公主启程去苏州已是十日后,这十日心儿对待皇上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决绝,皇上看在眼里痛在心里,表面上却仍旧是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不停地求她留下。
很快,十日已过,公主的身体恢复得不错,萧洛决定按时启程,送抚远公主离京。
是日,天气不阴不晴,日光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捉摸不定,空气中依旧弥漫着热浪和燥热的气息。
宫门前,心儿一身水墨色素净长裙走出,身后的太监拱手道:
“殿下,老奴就送到这了,陛下忙于政务,也不能来送送您,公主多多保重身体啊!”
心儿虽然心头有些失望,但这样于她而言也许更多的是安心,皇兄最好是生她的气了,最好是再也不想见到她了,那样,即便以后知道了她的死讯,也不会那么伤心了吧。
一身白衣头戴白色幂离的萧洛已在马车前等候,他伸出手,心儿将手搭在他的手上,走上马车。可是,只一瞬间,她就觉察出了这双手不对。萧洛左手掌心有两道疤,是当年替萧唤月挡刀子时留下的,触感明显,可方才那双手明明光滑柔软……难道皇兄……
马鞭抽在马背上,坐在车门外赶车的白衣男子头上的幂离被风吹开一角,幂离下的这张脸,正是当今圣上。
皇上乔装改扮成萧洛的样子,来送心儿最后一程。
方才感受到掌心里的温度,心儿早已明了,皇兄啊皇兄,到底怎样才能让你恨我呢!
一路无言,马车行到清莲观的山脚下,心儿下车歇息,望着山顶翻修一新的道观,往事一幕幕渐渐浮现在眼前。
老槐树下素手抚琴的少年,不染纤尘的如玉容颜,强塞给他的那个荷包,诗书相伴的岁月静好,只一笑,便温柔了时光,沉淀了年华。当年那条缠住她脚腕的小青蛇,仿佛羁绊了她这一生。
荷风院外初相遇,一见萧渊误终生。
再次回到马车旁,站在车前一身白衣白幂离的车夫再次伸出手,心儿垂眸看去,此人左手掌心处两道浅浅的疤痕映入眼帘。有些小小的失望,可最终却是释怀般的一笑,轻轻把手搭上去,心儿登上马车,回眸道:
“云川哥哥,你来啦!”
萧洛闻言,幂离白纱下的一双明眸渐渐流露出惊讶,缓缓抬起左手举至眼前,这才想起自己左手掌心处的疤痕,原来,公主早就察觉出了方才送她走的是皇上!
有些懊悔地轻叹一口气,萧洛轻轻一跃,坐到车前,回头看向转角处同样一身白衣头戴幂离的皇上,冲他点了点头,转角处的皇上亦同样点头回应。萧洛没有犹豫,扬鞭策马,马车疾驰而去。
心儿伸手扶着马车的内壁,默默落下眼泪,暗道:皇兄,这次……是真的再见了。
转角处的皇上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喃喃道:
“心儿,原谅皇兄只能送你到这,西京诸事,离不开皇兄,日后,就让云川哥哥代替皇兄照顾你吧!”
他这一生,除了皇位,注定一无所有。
抚远公主跟在萧洛身边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但病情却一度恶化得不可控制。彼时,萧洛已去洛阳鸿运镖局与宋若兰继续商讨输送下一批镖师的事,待收到谭灵送来的抚远公主病重的消息后立刻快马加鞭赶回苏州城,此时,抚远公主已经病入膏肓。
轻轻倚在萧洛怀里,心儿痛苦地说:
“云川哥哥……有件事,还要麻烦你。我死后……请你将我火葬,也将我的骨灰撒入江水,同二公子一样,这样……这样我还能找寻到他的气息。倘若……倘若他不嫌弃我已嫁为人妻,江山深处……我们……我们自会重逢……”
“好……我答应你,我都答应你!”
似是解脱的一笑,心儿伸手按住萧洛的肩膀,抬眸道:
“云川哥哥,谢谢你……谢谢你一直替皇兄照顾着我,我……我还是那句话,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都是那个当年把我从清莲观墙头上救走、那个在塞外……逼着回纥迎亲使……鸣礼炮迎我入关、那个多年来……代替皇兄在大漠边疆默默保护着我的大哥哥……这辈子,欠你的恩情,心儿……来生再报!”
“心儿……心儿!”
“秦姑母!”
“秦娘子!”
品颜和景明以及灵岩居一众下人、弟子纷纷哭着下跪。
疾风骤起,吹灭了庭泉小筑里的烛灯,萧洛连忙道: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点灯!别让你们秦姑母摸黑上路!”
不多时,屋里又一片灯火通明,心儿歪倒在萧洛肩头,了无生息,手里仍攥着萧渊当年留给她的那副花样子,她绣了好多好多的帕子,早已把那图案烂熟于心,终于,她要去见她的二公子了。
萧洛按照心儿的请求将她火葬,并将骨灰撒入江水,出殡的仪仗一直从苏州回到长安,萧洛一身缟素,默默跟在队伍后,却在清莲观的山脚下,在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同样一身缟素装扮成平民的皇帝,二人的眼神于空中交汇,而后,又各自化为平淡。
他早该想到,他会来送她最后一程。
萧洛将抚远公主生前的衣服也葬入清莲观萧渊的衣冠冢里,为二人重立了合葬墓。
之后的每一年,皇帝都能收到萧洛手抄的心儿提前写好的书信,一年一封,总能在皇帝生辰当日寄到,从未少过。
一晃,便是几十年,大周高宗皇帝驾崩,享年六十三岁,其皇长子继位,是为玄宗,皇后许氏为皇太后,户部尚书段墨寒晋为太子太傅,其妻萧氏封镇国夫人。
千百年之后,一支考古队在西安故都旧址中发现一座墓冢,通过墓志铭可判断这是一位世家公子与一位宗室女子的合葬墓,大家怀着敬畏之心开启棺椁,却不见其中骸骨,只有两件保存尚好的贵族衣物。而墓碑上男主人的名姓已无处可寻,女主人的封号却与史册记载的一位同时代的和亲公主封号一致,史书中,这位公主对江山社稷有辅佐之功,其所在朝代的每一位皇帝都对其进行过追封,考古队员们不明白,这样一个功在社稷的公主,为何死后没能入葬皇陵,反而被葬在了这一片荒芜之地,而且尸骨无存。
个中缘由,早已无迹可寻。
(番外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