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日的煎熬中,到了八月底,迎来医学院开学的日子。学校正式聘用恩宁,并给了一笔钱以作安家费。恩宁很是高兴,不仅是因为她得到了认可,更重要的是她以后能从事与奕涵相同的职业,那受人尊敬的光荣职业。学院先给她安排了教高职,课程较为轻松,让她慢慢适应。恩宁觉得这样安排很好,况且在她眼里,待学生应一视同仁,高职的学生基础不好,反而应给予更多的鼓励与帮助。她搬到了学校的教职工宿舍,很快投入了新的工作中。
只是对于程宇,恩宁感到极大的亏欠,平日很少陪他,答应他搬家、登记之事也是一拖再拖。眼看婚期将近,他们每次见面却很尴尬,各怀心事。程宇的强颜欢笑,恩宁的欲说还休,让彼此感觉越来越疏远。恩宁想,世上大概找不出第二对新人像他们这样了。
从前恩宁只是代课或教一些选修课、实验课,并未像如今这样正式的讲课,确实需要从学生到教师的转变过程。而且只有亲身体验过才知道,平时看着老师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好像很容易,背后却需要许多的积累与付出。正如院长常说的,老师要给学生一杯水,而自己首先需拥有一桶水。所以恩宁的每一堂课都是精心准备,查阅了很多资料,以免误人子弟。在讲课过程中,她也适当加入一些实例,使内容不那么枯燥。
可她的辛苦工作学生们似乎并不买账,首先是课堂纪律不好。那是个大阶梯教室,四个班同时上课,使用扩音器还要尽量提高音量。如果有人在下面讲话,屋子里会显得很嘈杂,恩宁每堂课都要维持几次纪律。她本来就不是个严厉的人,而且听着这些只比她小七八岁的孩子叫她老师,心里很是受用,又怎么忍心真的责备他们。可是恩宁拿他们当朋友,学生们越发的肆无忌惮,恩宁也只好拿出老师的威严,总算暂时安静下来。恩宁又发现了问题,底下的同学有玩手机的、有看其他书的,有化妆的、睡觉的、传纸条的,还有绣十字绣的。他们的活动真可谓丰富多彩,但就是没有认真听课的。无论恩宁讲解得多么细致,下次课再提问,他们仍答得乱七八糟,甚至干脆说“不会”“不知道”,脸上仍一副无所谓的神情,丝毫不感愧疚。
恩宁给他们讲了许多道理,仍收效甚微。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其他老师不愿教高职学生。如果真要说他们与本科生有差距的话,那差距并不在他们的资质,而在于他们学习的态度。每当恩宁劝他们认真听讲时,总能听到这样的声音,“老师你讲那么多没用,考试前给我们划几道题背背就行了”,抑或是“以前的老师都是这样的”。恩宁真是哭笑不得,她完全可以采用放任的态度,你们乱你们的,我讲我的。我只要完成了教学任务,薪水照领,至于你们学了多少是你们的事,我还乐得轻松。可是恩宁实在不愿那样应付了事,她真心想教好他们。因为她一旦认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放弃。
恩宁给学生们讲自己的求学之路,一个曾经连初中学费都交不起、险些辍学的人,怎样一步一步读到博士毕业。她说:“我倒不是炫耀自己有多成功,我只是通过亲身经历让你们知道,能拥有学习的机会是多么不容易,就算自己起点不高、基础差些,也未必不会有发展。只要你们端正态度,肯用功,你们不比任何人差。有人抱怨说护士的地位不高,让人看不起,可是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有真正看得起自己么?也许大家觉得老套,但我是真心想说,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要放弃自己。你们是我第一届学生,‘师不必贤于弟子’,我不敢说自己有多么高深的学问,但我愿意做陪着你们成长、见证你们成长的人。我是不会放弃的,我希望你们也能。”
已进入了九月。这日中午,恩宁刚下课,走到办公室门口,却见到程宇从里面出来。恩宁有些意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啦?”程宇笑着道:“我今天正好休息,刚才问过你的同事,说你下午没课。难得我们都有空,去登记好不好?”恩宁立刻摇摇头道:“今天不行,我的学生下午上实习课,我要过去看看。”“你不是只教理论课吗?”程宇不解的问。“是啊,不过我担心他们不听带教老师的话。因为这几天刚刚有点起色,我还是跟着比较好。”
程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恩宁,你不是他们的辅导员,你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行,不必那么操心。高职的学生很难教,你管不过来的。”恩宁蛾眉微蹙,瞪着他冷冷的道:“高职的学生怎么了,你看不起他们吗?当年若不是我同时打三份工,也上不了大学,说不定也是个高职学历。你这个博士看不惯尽管走好了。”程宇搔搔脑袋,一脸焦急的道:“恩宁,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怕你太累。我知道你很看重这份工作,可你能不能也分些时间给我。家里一直在催我,你就抽个空和我去登记吧。我保证,登了记我就不会来烦你了。”
走廊上人来人往,他们在那大声争论,不时引来好奇的目光。恩宁觉得很难堪,这实在不是个谈话的地方,尤其是谈论婚事。她看了眼表,匆匆说:“这个问题改天再谈吧。而且我认为,我们应该冷静一下,想想清楚。我还有事,你请便吧。”说着,她就转身走开了。留下程宇站在原地发愣,他弄不懂恩宁的意思,而且是越来越不懂。看着别的小两口都是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为什么他和恩宁相处却如此别扭呢?
过几日,恩宁主动约程宇见面。对面而坐,有点两方谈判的味道。程宇首先开口道:“恩宁,你打算什么时候搬过来住?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恩宁没有作答,却问道:“程宇,你真的决定了吗,要不要多点时间考虑清楚?”程宇快速接口道:“还有什么要考虑的,我上大学时就认定你了。恩宁,到现在你还怀疑我的诚意吗?”
恩宁摇摇头,她并不是怀疑他的诚意,相反,她就是怕他太认真了,自己却没有同样的真心来相配。可要怎么和程宇说呢?早知会陷入这两难的境地,当初就是有再多的人相逼也应该断然拒绝。但又怎么忍心呢,那些都是最关心自己的人。程宇的真情确实令她感动,她真的想过接受程宇。然而,感动毕竟不是爱,不能支撑她和程宇过一辈子。与其在多年以后成为一对怨偶,不如不开始的好。
“程宇”,恩宁艰难的说,“我们的婚事决定得比较仓促,又有长辈在一旁相劝,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些日子看你为婚礼忙碌,我心里一直很不安。其实是我自己没有准备好……”恩宁垂下眼帘,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也越来越小。程宇见她这般,心里也慌了,急忙道:“恩宁,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反悔了?不想结婚了?恩宁,有什么要求你说出来,或者是我哪儿做的不好,我可以改。是不是我太心急了,你不想太早结婚,想多花些时间在工作上。没问题,我迁就你,我们可以延期的。还有,我以后不会再去学校打扰你了。”程宇自顾说了一连串话,恩宁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越发的心酸。师兄确实是个很好的人,自己却一再的辜负他,让他难过,真是罪孽深重。
恩宁正想劝劝他,电话却忽然想起来,是方婷婷的号码。按下接听键,婷婷欢快的声音立刻传过来:“恩宁,你太不够意思了,你快结婚了居然不告诉我!我还是听姥姥说的,要不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啊?不行,一定要罚你!”恩宁无奈的笑笑,能听到婷婷爽朗的声音让她很高兴,算来她们确实许久未见了。对于那难得的几个朋友,恩宁心里也有些亏欠。可是这旁人眼中的大喜之事对她来说却十分为难,其中的缘由又不好对人讲。
她只好含糊答着:“我刚回来不久,也是临时决定的,没来得及告诉你。要不我改天请你吃饭吧。”婷婷笑道:“吃饭啊,那好吧,暂且饶了你。别改天了,正好我今天晚上有空,我们一块聚聚,顺便见见未来姐夫啊。”恩宁自己的思绪已经很乱了,婷婷搞不清状况又插进来。可若是拒绝,又恐她疑心。况这么久没见,她也很想念婷婷,见上一面倒也无妨,至于婚礼的事只能日后再向她解释了。恩宁便答应下来,又约好时间地点。
恩宁肯带他去见老同学,程宇心里稍缓和些。除了医院的同事和秦老师一家,程宇没见过恩宁的其他朋友。他曾几次要求陪她去福利院,之后也不了了之。同时,程宇的朋友聚会恩宁也很少参加,尤其是前段时间程宇给哥们儿发喜帖,顺便想介绍新娘子给大家认识,恩宁却以不擅于应酬或有事要做而推脱了。程宇也模模糊糊感觉到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两人都难以融入对方的圈子。只是他一直自信的认为他们会互相了解、互相迁就,因此始终不愿面对彼此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