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白板寸，整理得一丝不苟，
麻黄西装，鼓撑得笔挺竖直。
方才，三井恭介步入会馆包厢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形象。
这位往日里慈眉善目、热诚待人的半百老人脸上，见不到一丝关照后生小辈的和煦表情，只留下……满面肃然。
很明显，老人很清楚，
今天约见的目的，不再是与后辈的家庭聚会，而是商务谈判，
今天约见的对方，不再是与自家关系极佳的小辈，而是竞争对手。
“堀威夫桑，好久不见！”三井恭介深深鞠躬，依足后辈觐见的架势。
“三井恭介桑，让您特地跑一趟，实在很抱歉！”躬身回敬，老人的礼数同样周全。
寒暄，落座，
平茶，请酒，
一举一动尽皆合理，
一行一止全然有度。
三井恭介谓叹，如此做派，如此风度，才是一手创立娱乐王国的堀威夫，这才是他应有的样子。
酒意微醺，气氛有些微妙，
恭介知道，这是老人在等，等他首先表态。
因为老人既不能够也不愿意拉下脸面，认低做小，即便他的儿子早已输光他拥有的大半筹码。
好吧，既然身为小辈，又占据实利，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由他先开场：
“堀威夫桑，我非常尊敬您，一手创办Horipro事务所……”
堀威夫，Horipro(堀制作)社长，他培养出的艺人大都是声名卓著之辈。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70年代和国大众最喜欢的第一女神，山口百惠。
她13岁出道，15岁走红，在影视歌领域均大放光芒，
20岁，正值女人最美好年华的山口百惠成功入选“NHK红白歌合战”，
并获得“RB唱片大赏”及“RB歌谣大赏”优秀歌唱赏，登上事业最巅峰，可谓红极一时。
谁能想到，短短一年之后，
21岁的她居然向事务所提出“退出演艺圈结婚”的要求。
更让人想不到的是，作为她的社长，一手培养她成材的堀威夫竟然爽快同意了。
要知道，堀制作是娱乐经纪事务所，
不是无需盈利的慈善机构，是讲究成本和回报的。
细心栽培，除虫除草，施肥浇水，
好不容易等到摇钱树长大，说没就没了？
眼睁睁全程观摩，不作任何挽回与补救不说，还主动送货上门。
对，堀威夫就是这么一个处事开明且人情味极浓的人，他创立的事务所也就是这么一间事务所。
当他把像送女儿一般亲手把她送进婚车的时候，可想而知，山口百惠是何等感受。
如果这不算什么，那么横向比较一下其他人的作法，就明白了。
木村拓哉，和国顶级偶像，杰尼斯事务所麾下艺人。
当他得知女友怀孕，想宣布结婚时，根本不敢向事务所泄露分毫。
因为十岁孩童都晓得，杰尼斯事务所的管理者喜多川是标准的阎王脾气，不容一点忤逆。
然后，木村拓哉在SMAP（他所属的偶像团体）的演唱会中，
当着数万粉丝观众的面宣布，他将要结婚的消息，突然袭击，先斩后奏，敲定铁板。
接着，才是事务所组织紧急召开的记者会。
那时，NHK将“国民偶像木村拓哉结婚”作为国事新闻播报，每隔15分钟滚动插播木村宣布结婚的记者发布会片段，被当时的媒体用“只有天皇驾崩能相提并论”来形容。
山口百惠，木村拓哉，
大致相同的地位，同是摇钱树，同样想结婚，
一个光明正大地对事务所提出，社长亲自送婚，
一个死死瞒住事务所，当众宣布，裹挟民意，先斩后奏，
简单比较一番，就能知道堀威夫为人做事的风格与风范到底是何等得出众。
就这样，这间绝不与极道牵扯，
从不强逼旗下艺人参加某些聚会，
雇佣早稻田大学毕业生的会社逐步成长，直到今天。
听着三井恭介对自己的连篇赞颂，堀威夫默默放下筷箸，不发一言。
“堀威夫桑，我从未序言恐吓，也没有欺隐诈骗，是您的儿子堀义贵他自己……”
为了那几份企划案，为了成功与实绩，堀义贵登门拜访，
用事务所股份做抵押拆借了大笔的款项，连续数次。
不仅他自己所有的股份，还把他大哥手中的一部分借出来一同抵押给恭介，丝毫不以为意。
在堀义贵极为简单的大脑里，大概这钱就是白给的，三井恭介，那就是个有钱的傻子。
至于用来抵押的股份，就是个搪塞他人的借口，随时能要回来，大家都是好朋友，何必谈钱。
为什么这么想？第一笔拆借款早就到期了，但好朋友恭介从未提过股份转手的事情，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嘛。
如此一来，等到最近，所有拆借款项全数超期，
抵押股份全都转手的通告发到堀制作事务所的时候，俩兄弟直接傻了。
不用扳手指计算，那份送来的通告写得清清楚楚：
三井恭介，拥有堀制作事务所61.4%的股份。
而两兄弟，只剩大哥手里的……15%。
任由三井恭介摆事实，堀威夫还是不说话，认真盯着。
“堀威夫桑，但凡能在您的儿子义贵身上看到哪怕一丝您的影子，我就不会收购流散在外的……”
“假如您的儿子能忍住寂寞与非议，萧规曹随，把事情一件件做好，慢慢积累威望，让事务所健康有序地运作发展，我也不会……”
“堀义贵桑实在太过激进，急于求成，接连失败，还执迷不悟，不听劝告。”
“单单我拆借给他的款项就不是一笔小数，在这么短时间内耗光用尽……”
听着三井恭介讲道理，堀威夫依旧不说话，目光如炬。
“若是堀制作价值百亿，即使只留下15%，也价值壹拾伍亿日元。”
“若是堀制作只值十亿，即使您赠予的56%全都拥有，也就五亿六千万日元。”
“很抱歉，在堀义贵桑掌控事务所期间，我并未发现一点市值提升的迹象，只有接连不断的企划失败和股份贬值。”
“而原本追随您，与您同进退共患难披荆斩棘经年，堀制作最大的一笔人力财富运营层，现在大多数被投闲置散，有一部分甚至被开除出籍，赶离会社。
在和国，以他们的年纪，再就业？从新开始？”
凡是和国大型会社，都有忠诚年金制度，
做满十年，二十年，资历和给料才会得到跨越性提升，
只有做满一定年限之后，才能得到丰厚的退休金和福利待遇。
若是中途退出会社，新会社绝不会承认原来的资历，只会在清零之后，从新开始计算年资。
所以，和国中年人最怕的就是裁员失业，
一旦被开除，就代表着前半生所有的努力全都白费，无用了。
因此，随意开除功勋管理层的堀义贵根本是个不通人情世故，不折不扣的禽兽蠢才。
纵然三井恭介指着鼻子骂他儿子是个标准败家子和禽兽蠢才，堀威夫仍然不说话，不动声色。
年轻人有些词穷了，
这老头油盐不进，百毒不侵，不管他怎么说，都没反应。
堀制作又离不开对方，难不成让他恭介这个外行来管理娱乐经纪事务所，还是这么大规模的？
单单艺人经纪部门，就有两个分部六个班组，还有用于培训若手的，专营电视节目制作的，负责……等等等等一大堆，还有两个蠢才新建的虚拟人形部门，呃……
算了，该低头的还是必须低头，专业的事情还是只能交给专业人士处理。
“堀威夫桑，这样吧，事务所股份是通过正规交易得来，无可改易。”
“但是事务所的运营权我可以交给您。”
“而且，只要您掌总一天，您的两位公子依旧能留在应有的位置上，不用离职。”
别人家的孩子死不完，别人家的老爹不相干。
反正堀威夫这老头能活能折腾，就这么着呗！
若想保住他两个儿子，就给我卖力干活去吧！
目送三井恭介‘潇洒’离开的身影，
堀威夫夹起一片刺身放进嘴里，
细细咀嚼间，慢慢吐出几个字，若有似无：
“好软，美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