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檐事件一周之后。标准时刻,下午,申时。
陌生的会客室,陌生的茶几,陌生的沙发上是陌生的我和你。陌生的地板和陌生的墙壁,还有那空气里陌生的呼吸,陌生的仙人在对面生气。我和你,是不是不可能在一起。
我颓然低下了头,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自己的错误,无法辩驳,不可饶恕。
一只小手放在了我的肩头,柔软而微凉,我转眼看去,身旁少女的眼中满含泪滴。她的白发和白衣本来是那样的纯净,却被我染上了污迹,而她,居然不怪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冲动犯下的罪,是否还允许我去忏悔?
“是的,我干了。”我说。
这一刻我仿佛看到了父母就在身边,父亲双手抱住母亲,他们的深情失望中夹杂着伤感。
在他们的身后,是密密麻麻仿佛无穷无尽的满天神佛一直排到天花板上,甚至还有我的那些同学,他们都在指着我唾骂,还有些在嘲笑。
我对面的身影端着一杯茶没有说话,只是看向了坐在我身边的小莉,银发少女的脸红了。
“你不要怪他,是我要他干的。”小莉脱口而出。
“噗——”身影口中的茶喷了我一脸,茶味清香淡雅,是一品龙井。
“抱歉,抱歉。”身影慌忙要给我擦脸,被我用手拒绝了。
“你做的没错,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你是应该唾弃我的。”我没有擦脸,茶水顺着我的脸庞一滴滴的滴向冰冷的黑色地板,好像泪水。
“难道你们就没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刚才喷了我一脸茶水,身影的话音变得有些柔和了,“尤其是你们还这么小,怎么就——”
“别说了,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热血沸腾,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咚”的一拳头砸在面前茶几上,“哐”的一声把杯具和茶壶吓了一跳。
身影慌忙从茶几上重新端起那杯茶:“你不要冲动,每个人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我可以理解你。”
“可以理解?”我冷笑,我自己都理解不了我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我转眼去看身旁的小莉,少女白嫩的脸上还泛着红晕,洁白的仙衣上占满污渍,脖颈嫩滑的肌肤上水汽氤氲,如梦似幻。一切都展示着方才的激烈程度。
“咳咳”,我面前的身影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些,他的声音重新严肃起来,“刚烈!难道你就不感到羞愧吗?你是个仙人,而她是个异界生物!你居然——你就没考虑过这中间涉及的道德与法制问题吗?”
“我——!”我说不下去了。少女的面容是那样的美丽,她贝齿轻咬,媚眼如丝,我完全无法抗拒。“咚咚咚!”我双拳连续砸向茶几,“哐哐哐哐”杯盏一家被我震得不得安生。
“少爷你不要这样对自己!”小莉从侧面紧紧把我抱住,她的饱满贴在我的肩侧,我却是心如死水。
少女安慰了我一番,转头去整理了一下银色长发,收敛面容然后向对面的身影说:“不许你这样说他!是我逼他就范的!”
“噗——”身影口中的茶又喷了我一脸,这次的喷射比较有力而且持续,清香中还带着一丝柔情,我恍然大悟:是特级龙井。
“我可去你的吧!”我长身而起,把小莉推开一边,“御剑——剑来!”“哐啷”一声房间侧面的镜子应声而碎。次级桃木剑君疾驰而至,在我右手半空悬而不发,“少爷!你说吧!把他切成几段儿?”木剑一脸的狰狞。
“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你这根烂木头怎么跟她学的一个德行?”我双眼紧盯那个身影,后者没有料到我会突然发难,吓得缩在沙发背后瑟瑟发抖,不敢高声说话。
“哐”的一声房门被踢开了,一下子涌进来十七八个身穿战斗装甲的天兵。有的手持热能光剑,有的则端着热能激光步枪,他们对着我一阵呼喝“干什么呢,还不快弃剑投降?”
“投降?呵呵!”我一阵冷笑,把小莉护在身后:“不就是去你们训练营用了下你们的训练器械,就这么大惊小怪,还TM连续喷了我两口口水。”
我指着自己脸上的茶叶渣,“士可杀不可辱!来来来!你们哪个有种的上前一步走?小爷我今天就要跟他鱼死网破!”
“唰!”我话音方落,围着我的十七八个天兵齐刷刷向前一步走,吓得我身后少女一缩。
“嚯!那就是没得商量了。”我冷笑一声,“好啊!江湖规矩,单挑啊!”我指了指那些剑拔弩张的天兵,“就是一个对一个,谁也别想犯规啊!”
“那个三寸丁,你出来!”我指着后排那个天兵说。这帮天兵色相都是成年,一个个高大威猛的,只有那厮个头矮小鸡立鹤群。
三寸丁应声而出,他的确很矮小,修为看上去也不咋样,不过他的手里提着一门肩抗式等离子加农炮。没错,就是我梦里出现过的那种。
“哎!大家别冲动别冲动!”我正待鱼死网破,沙发后面的那个身影却冲到了对峙的中间,“其实这个是我的朋友,我跟他开玩笑的。”
“嘁!”天兵众一阵鄙视,甩了甩手走了,那个三寸丁没得到开炮的机会,边走还边嘟囔:“宪兵了不起啊?”然后被谁拽着头盔拉出门外,还把门给带上了。
那身影转过来面对着我,我细细一端详:只见这位爱开玩笑的兄台面目清秀,一笑就流露出一口的白净牙齿,短发干练整洁,黑色的战斗装甲上用白字写着宪兵两个大字。
“未请教?”我实在记不清几时曾经结识过兵部的角色。虽说他跟我开玩笑,又喷了我两口茶,可是毕竟刚刚从肩抗式等离子加农炮的炮口前挽救了我,我实在不好跟他继续生气。
“怎么?几日不见,你就认不出我了?”宪兵微微一笑,并不见他有任何动作,忽然就从嘴里传出“SKR”的一声。
“是你!”我惊讶的长大了嘴,这俊俏的相貌,再加上一个幻想的长发飘飘,没错了,是那个洒脱的飙云一族,“你不好好的去飙云,怎么跑到这里来当兵了?怎么连头发都给剃了?”
飙云哥微微一笑:“我是特意来找你的。”他一指沙发,“咱们坐下聊。”
我满脸狐疑地和小莉坐下,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解释了,只是不等我开口,飙云哥抢先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奉了大姐头的指示。”
“大姐头!”我心头梦醒,想起那个梦中的神秘仙女姐姐,还有她在不周山上托在我飞行时候说的话“我现在不需要更多的小弟了。”
我嘴里喃喃的说:“原来神仙姐姐是黑社会啊。”
“别闹!”飙云哥皱起了眉头,“大姐头就是大姐头,她听说了你的近况,让我混进来给你传递个重要的消息,说是足以影响你的一生!”
果然该来的还是要来!我觉得一种顿悟正在我的元神中迅速成型,这一切,怪梦,奇遇,都是有根源的,这个根源等下就要从这个非主流的嘴巴里全部吐露出来。
“哐”的一声门被推开,“书寻!去指挥部!”
关键时刻的交谈被打断,我恼怒地转头看向门口,那是一位胡子拉碴的仙长,穿一身长褂道袍,正对着我们怒目而视。
“二营长!”我跟飙云哥还有小莉一齐惊呼。
标准时刻,当天早晨,辰时。
“真漂亮!”我和小莉异口同声的说。
银发少女正趴在舷窗上,窗外是浩瀚银河,偶有彗星划过,星彩在她眼瞳中映出的七色华光,少女一脸沉醉的表情。
这是一艘豪华星船的观景舱,我正靠着舷窗跟小莉看满天星河,我给她指出各个星座,给她讲星星的故事,还有那些九重天外仙踪的传说。
少女感叹星河的美丽,我则感叹少女的美丽。
其实跟她讲的很多东西我自己并不懂,都是靠瞎编的啦。我只是很喜欢看到她一边看星星、一边听故事时那如梦似幻的容颜。
我们正在搭乘的这艘星船,是一艘隶属真二团辅助舰队的万年隼级星船。
真二团者,真·二郎显圣真君战斗团之简称也。该战斗团是二郎显圣真君殿下的直属部队,旗下除正规战力之外还拥有两支辅助舰队和若干辅助战斗团,号称是整个天宫乃至整个三界最精锐的一股战力。
这艘星船空间宽敞,座椅舒服,平日里主要是用来接送仙界高层视察的。我和小莉有幸搭乘,全靠老爹的升职。今天是老爹去真二团驻地入职的日子,真二团的干部凌晨就在通天塔空港等候,亲自带我们全家去基地参观。
看来他们真的是很看重老爹的手腕。战斗团干部带“后勤预签员工携家属并战斗宠物”参观一级战备军事基地?这种事情自开天辟地以来就从未发生过的好吧。
我跟老妈都感觉非常的有面子、有排场,小莉走起路来更是两步一跳,顾盼生姿。
船快到战斗团基地时,我发觉这地方根本不应该叫基地。
从风格上看,更应该叫超时空要塞才对吧!据说当年是为了维护天宫御马场的安定团结,才列重兵于斯,高层脱口而出“不如就叫马定列斯要塞好了”,真是相当的睿智。反正跟富丽堂皇、仙气汇聚的九龙城相比,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据说这边本是仙界最重要的天马产地,整个星球表面基本都是茂盛的草场。现在则是用来关押某个很重要的囚犯,所以外空间被强能护罩完全覆盖,本应是行星环带的地方,矗立着一道空间站长城。
船驶的越近,越能凸显出这条长城的气势磅礴,和那阴影扑面而来遮天盖地,看得我心生寒意。
一艘夸父级战列舰正伴停在长城侧面,从我这个角度看去,战列舰的长度还不到长城宽度的十分之一。
灰色黯淡的合金墙垛之间隐约能看到粼粼寒光,密密麻麻的在行星的辉映下闪烁着,那是阿姆斯特朗回旋加速喷气式阿姆斯特朗炮那长长的炮筒
“这种巨炮我以前只在书上看到过,其威力大概只有九龙城南天门上配备的乾坤弓,才能与之相提并论。第一次神魔战争中被广泛使用的可怕兵器,堪称三界六道中第一流的大杀器。”
当初在仙小,那些兵部出身的同学们娓娓而谈,品评这些装备的时候,我在一旁不明觉厉,暗自羡慕。现在这幅表情就完美呈现在小莉脸上,只是通过一种更惹怜爱的方式。
星船泊入长城后,我们跟着真二团干部走了好远的路程。乘坐了数不清的云梯,穿过迷宫一样的回廊和宽广空旷的大厅。一排排身着全套战斗装甲的天兵和我们擦肩疾行而过。一路上连一个休息或者闲聊的身影都没看到过。
大家都很着急,而且是那种没工夫停下来干任何事的着急。上一次我看到这种程度的急迫,那是仙小的厕所坏了,仙公子们无不急的上火原地跳脚,最后纷纷隐没于云深不知处发出畅快的——
我曾经听牛鼻子说过,有些遭受“战争创伤综合征”的天兵,一听到三级泽塔波轰炸的警报拉响,就会想要疯狂的撒尿。这空间站远离大气层,应该是没有云深不知处的吧,想来真是个忧伤的故事。
我在这边胡思乱想,小莉觉得他们都很帅气,一脸看不够的样子。
这大概就是军队带来的独特气质吧,如果你是个当兵的,就算你剥个橘子,仙女们都会觉得你比一般的男神剥的更帅、更有气势、更有男神味儿。
“哼!肤浅!”我下意识地学那些天兵挺起了胸膛。
在这迷宫一样的长城里转到我头发晕的时候,我们总算是抵达了指挥部。
“其实这个是很容易分辨的。无论哪个位面的兵营,你只需要找到那个看上去最宽敞、最有气势,门口贴金挂银的建筑,一般就是到找到了大佬的所在。上古战乱期间,很多带甲百万的大佬,就是因为没想清楚这个道理,莫名其妙的着了道,被斩下了首级。”
我那位同学的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不过我则是以更直观的方式来判断的——门口有个醒目的铭牌,上书三个大字——指挥部,笔法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大家手笔,让人很难忽视。
下面还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小箭头,指向其他各个部门的方向和距离。
看来这里路痴的不只是我一个。只希望带我们过来的那位干部,在回去的路上,千万不要在三环迷路才好。
那些空荡荡的甬道现在在我的眼里,就像是会吃人的大嘴,我仿佛能听到里面传来空远的绝望呼号。
指挥部门口并无卫士,只有一位仙长在站在那里,看上去似乎是在等我们。陪同的干部向那位仙长一点头,然后扭头向我们再一点,便站在一旁侍立不动。
老爹上前一步与他相互施礼问候,我则在一旁偷眼去看。
只见这位仙长从色相上看已至中年,脸部线条简单质朴,胡子拉差的除了块儿大并无什么特殊的仙姿神采,一副《仙长的游戏》里面只能活两集的尊荣。
此处所见到的天兵、干部,全都穿着全套战斗装甲、背荷长枪短炮,一副全面备战的紧张姿态。只是这大叔穿一领寻常街道上可见的长褂道袍,飘飘洒洒、鸡立鹤群,腰间别着一把光剑的剑柄,我聚力去看,似乎只是寻常的商店货。
老爹跟他交涉完,大叔低头看向我,微微一点头:“二营长沈泉。足下可是肛裂?”
“噗”
我这个道号的杀伤力,那可真的是相当的可观了。
刚才陪我们过来的那位干部,本来一副刚毅冷酷、铜墙铁壁的样子。听见我的道号,居然忍不出笑喷出来。惹得长褂仙长要转头看他一眼,才能收得住笑,恢复起刚才那种令人肃然起敬的酷酷表情。
不愧是久负盛名的真二团剑仙沈泉,遇到再好笑的事情他也不会跟着笑。
横竖躲不了,我双手抱拳举过顶作揖:“晚辈正是肛裂!”
“噗”、“噗”
好吧,看来他们是真的忍不住。
这就是我为什么,一直讨厌仙家交际的那套体系。
见了面,总要拱手装腔作势一番,然后自报道号、家门、出身,修到什么程度,九八五还是二幺幺,对最终关怀有何领悟,迎春楼那边的早茶很好吃啊有机会一起去啊我有优惠券儿等等,全是套路很繁琐。
套路越繁琐还越代表彼此之间的高度重视,奇葩、奇葩。
曾经有个笑话,说这上古仙众第一次举办茶话会的时候,三清狭路相逢。这三清原是一气所化,爱好性格完全相同。
仨老头得遇知音,唠起嗑来如同三重回音,到午饭时间大家都等着入席了,这仨还堵在门口聊个没完。
什么你喜欢下象棋?我也喜欢下象棋,真的好巧啊!什么还有你也是,啊那真的是太巧了,我还喜欢下围棋,什么你也是啊,那可真是太巧了,哈?你居然也喜欢下围棋?
最后等着开饭的某位大神急了,脱口而出:“你们就是老子的一个屁,巧个啥!信不信老子一生气把你们全吸回去?”这样大家才有的饭吃。
这些都是我那爱说笑的同学胡说吧。然而考虑下我的情况,刚报个道号就被哄笑起来,也是很尴尬的事情啊。都不拿我再当回事了,很烦。
总之,沈泉勉强收住笑之后左右打量了我一番,又要我用随身木剑摆个起手式给他看。
我想,可不能在众仙和妹子面前丢了脸去,就用心使了个得意的旗鼓,有名的唤做万剑诀总势,剑芒一触即发,后劲绵绵不绝。
这招本我是从阿鼻后援团的飞羽团长那边习得,演练得极为拿手。老妈看了面有得色,老爹看到也得点头。二营长看了似乎也满意,跟严肃脸说了句:“成。”转身跟老爹拱手道别。
这边严肃脸的表情立时就缓和下来,后来陪我们去各区参观的时候,明显热情了许多。跟老爹云梯上有说有笑的完全不够严肃,只差把那九龙城招牌酒肆数个遍。
真是领导面前一套、领导背后一套,辜负了我为他起的外号。
后来我都逛到很闷了,他们要还去看炼丹炉。据严肃脸说,这可是大有来头的神器,二郎显圣真君特意从太上老君那边借来的。
老爹老妈很感兴趣跟着去了,我对炼丹制药完全是一窍不通,就告了罪带小莉去那营区训练场玩。
“是这样啊。”老爹手里攥着龙骨鞭,若有所思,“所以沈泉抓你只是为了送你回来?”
“是啊。”我说。
“哦……”老爹顿了顿,然后紧紧盯住我的问:“所以你跟小莉在营区……到底是玩了些什么?”
“卷腹、杠铃、拉力器,哦对了还有动感单车。还能玩啥?”我反问。
“没事。”老爹长长的出了口气,“别跪着了,你去歇了吧。下次注意不要擅闯军营重地。”
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过了关,我回房关上门之后微微一笑,当然是不能告诉老爹,我和小莉去营地是为了玩野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