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床上。”
严琼下了吩咐,抬着严琚的三个人立马将他放到床上,快速地退了出去。严琼走过去扯掉弟弟嘴里的布条,站在床边,俯视着他。
严琚骂了一路的粗话,都被布条堵住了,现在松开嘴,他终于大声说出来,可严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样子,他倒一句话骂不出来了。
严琚服严琼,自小就服,跟她是姐姐一点关系都没,这股子服气是因着她身上那股理所当然的气势。
严琚觉得很是委屈,再骂两天两夜也不足以解气。想来,他这辈子在这个女人面前是抬不起头的了。再一想,别说是姐姐面前,在想容姑娘那里,他也是个窝囊废。这一委屈,鼻子便发了酸,鼻子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跟着掉下来。
严琼屈身蹲下,伸手在他脸上拍了两下,不轻不重,有点疼,却不很疼:“你要是敢哭出声来,我就把你最近做的丑事都告诉爹。”
“说就说,爹能娶一个小偷,我怎么就不能娶一个青楼女子?”
“谁是小偷,你妈是小偷?”严琼明知故问。
“我妈是名门之后,怎么会是小偷,你妈才是小偷!”
“好,我这就去告诉妈,说你说她是小偷。”严琼佯装起身。十五年前,严夫人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训了话,严琼就是她女儿,谁要敢胡说,谁就别在严家待。三年前,严夫人的陪嫁丫头,十岁就服侍严夫人,因为说了几句闲话,就被赶出了大梁。
严琚知道母亲说一不二的性格,这话要是传到她耳里,一顿打是少不了的。想到屁股上要开花,他一个翻身,压住姐姐的手,阻止她起身。
“姐姐,你可有一点女儿姿态女儿心肠,对我动辄打骂,对别人更是一句不合便拳脚相加,你这般恣意妄为,不过是仗着父亲母亲都宠你。可你终有一日要嫁出严家,到时你仍能我行我素么?”
听到弟弟推心置腹的责怪,严琼心里微微一动,可她习惯以武力掩饰自己,从不漏出软态,再是感动,也只是微微一笑:“想趁早把姐姐嫁出去,好少个人管你是不是?”
“何止是我想,父亲母亲又何尝不想?”
“只要我不想,你们谁想都没用。”
“姐姐你整天呆在府里,自然见不到心仪男子,遇不见心仪之人,你才敢在我这托大,等到有一日……”
严琼猜到他要说什么,抢话道:“等到有一日,我遇到心仪之人,我也不会与他私奔,一定要他三书六聘,八抬大轿来严府接我。”
“我本也是要明媒正娶想容姑娘的,只不过是你们不许。”
“难道是因为我们不许你们才私奔不成的么?”
“当然是因为你们不许,尤其是你,今晚你若不去绑我,我现在已经和想容姑娘比翼双飞了。”
“私奔,讲究的是天时地利人和,这天时地利暂且不说,咱们好好聊聊这人和。”严琼揭开他手上脚上的绳子,打算与他促膝长谈一番,“你可知今晚我为什么能赶过去?”
“一定是洛林跟踪我!”想到被人逮回家坏了好事,严琚又生起气来。
“你这三脚猫功夫,用不着洛林亲自出马。”见弟弟垂头丧气,严琼一手搭在他肩上安抚,“是藏娇阁的人来通报的。”
“我不信!”
“那我们到的时候,为什么只有你一人?”
“想容姑娘去收拾行装了……”严琚说的很小声,底气不足,瞪大了眼睛,却还是气短,不久便默默低下了头。
严琼叹了口气,心疼道:“你今年才十六岁,那位想容姑娘跟我一般大,长你五六岁,她流落风尘,受尽苦难看透冷暖,想找的男人必定是能让她依靠的男人,她想要的是安稳阳光的生活。你带她私奔,让她背负骂名,都城呆不下去,要一路逃,你们逃到哪里去,靠什么过活,是靠你卖艺还是靠她卖艺?”
“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求父亲母亲,成全我和想容。”严琚不是没想到过这些难处,他习惯了解决不了便搁在一边暂时不去想,现在被姐姐赤裸裸地说出来,心里一难过,便求起姐姐,像过往遇到难事时一样。
“能成全你们的,只有你们自己。等你足够强大了,她自然是你的。”
强大,离严琚实在过于遥远。他垂头丧气,恼自己,也恼姐姐。
“好了,今晚好好睡觉,明天还要去学堂。”严琼起身,她是真的有些累了,头晕脑胀,打了个哈欠,往门外走去。
“我不去学堂!”他不是真的不想去,而是自己第一次的努力抗争,竟被她这么轻易地化解了,他不服气,心里堵得慌,嘴跟着硬起来。
“不去就不去,说不定那位想容姑娘喜欢的就是我家弟弟这般文不能武不就的纨绔子弟,靠祖荫总是能衣食无忧的。”严琼合上门,将他关了起来,不愿再跟他争。
“大小姐。”洛林已在外等候多时。
“嘘。”严琼作势让他不要说话,她附耳靠门,听了一会儿,听不见任何动静,过不多时,灯灭了,她才走开,招了仆人过来,“给少爷准备学服书箱,明早及时来伺候少爷上学。”
“是。”仆人退下。
严琼在前,洛林在后,俩人沿着游廊信步而行,夜深风凉,严琼刚刚出了身汗,被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双手自然搂住肩膀,从后面看,她如薄纸一般的脆弱。仿佛再来一阵疾风,便能将她吹跑。
严琼处置事情时毫无女儿之态,可现在这人柔弱模样,着实让人心生怜意。
洛林不敢造次,却还是伸手拉了她一把,阻止她往前走,而是指着另一侧的屋子,那里正是严府的武室,供府内上下学武之处。
“小姐,外面风凉,屋里说吧。”
严琼点点头,朝着武室走去,洛林拿出火折点上灯,引着严琼进了室内的后屋。屋内暖和许多,洛林从他的柜子里拿出一壶酒,递给她。
严琼喝了一大口,盖上盖子,她擦擦嘴,问道,“跟上了吗?”
“跟上了。”洛林在她身旁坐下,在这练武的地方,他们没有尊卑之分,才可同坐一处。
“是她吗?”
“是。”
“过的好吗?”
“看起来很好。”
严琼冷笑,不知是喜是悲,或是嫉妒:“过的比我好是吧?”
“过的好与不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在别人看来,大小姐过的也是很好的。”
严琼叹了口气,身心俱疲,头一歪,便靠在了他的肩上。虽说不是第一次这般亲昵,洛林还是禁不住全身紧绷,血液停止了流动一般,僵住了动不得,只有一颗心,剧烈地跳动着。
“常棣呢?”严琼突然想起这位麻烦的表哥来。
“他一直跟在她后面,直到你把琚儿抓回来,他才走。你们都聪明过人,他必定也是猜出来了。”
严琼放下心来,复又靠在他肩上:“他这个人呐,说是聪明,做事却是莫名其妙。且不管他了,总之生在帝王家的人,性格上便颇多问题,无论表面多么阳光,性情里总是阴沉,与我们这些寻常百姓自是不同。”
洛林见她对皇家这般无好感,因着一些事,心里却有不好的预感:“若哪一日你被哪位皇室中人看上,硬要讨了你去,你该如何?”
“切!只容得常家不要我严家女儿,就容不得我严家女儿看不上常家人了吗?”
洛林放下心来,松了口气:“琼儿,你信我,若是你不愿意,谁也不能将你从严家接走。”
“嗯,我自然最信你,从小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