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当初离了坞郡进了皇宫,从太子妃到皇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过郇国的一切了。我甚至已经描摹不出母亲的相貌,只记得母亲做给我吃的桂花糕。兄长交给我的玉佩仍在我的妆奁下放着,我也忘记很久了。
大齐的六月很热,晅儿只穿着一层衣衫,每日睡醒后都会湿透。太医又说他体热不可见风,我便只好让他穿少一点,或许过了七月,天气凉了便好了。
那天晅儿刚睡着,瑶淳便来和我说,郇国的南郡,生了乱,郇国的平南王如今人在皇城,南蛮新王已经掠了十数座城池了。
平南王,我已经有很久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了。当年嫁给平南王次子之时,并无高堂在座,而是由世子操办的一切。连次子成婚都不曾回过皇城,如今他回了皇城,不是覃家要撤了他的王位,便是要夺了他的兵权。郇国南郡叛乱,是真的南蛮旧部作祟,还是平南王这些年故意留下的乱兵?
既然我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那呼延宏也该知道了。他晚上回来之后便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抱着晅儿,他更了衣就坐到了榻上,往日他都要抱着晅儿哄一会,今日却没有从我手中接过晅儿。
“皇上?”我轻轻的唤了他一声,他听到后似是突然回神,接过了我怀里的晅儿,问我:“南蛮的事你可听说了?”
“听说了。今日瑶淳和我说,南蛮旧部作乱,如今已经夺了十数座城池了。”宫人送来了安神茶,生了皇儿之后宫人又继续给我上茶,不过百里阖有叮嘱过她们,茶水要淡,宫人们也很听她的话。
“平南王刚回皇城,南蛮便生了如此大的乱,恐怕以往拿了平南王不少好处。覃家给南郡拨去的军饷,不知道有多少落进了所谓的南蛮旧部之口。现在覃家有意撤了平南王,平南王是在借机让世子继任。”他从未和我说过前朝的事,今日不知为何,和我说了很多。
“皇上觉得,平南王此举能否为世子谋个前程?”
“若是五年前,仍可一争,可现在难。之前朕在郇国为质,覃家怕大齐发兵,将朕秘密安置在慕家,当时的平南王手里有质子这个秘密,覃家不敢轻举妄动,可是如今朕已经回了齐国,覃家对平南王早起了疑心,多年来世子对朕如同亲手足,朕若是和世子联手,那覃家的皇位岂不危矣?”
他一边说一边哄着晅儿,我也没有再和他说郇国的事,我怕他对郇国太过关切,引来前朝非议。我和他说最近琅儿已经开始能说话了,是不是该给她请个师父了。
“朕已经拟旨,琅儿虽然既不是皇室血脉,又不是国姓呼延氏,但今后仍称公主,除了没有封地,别的与公主一视同仁。”他已经拟旨我自然不好说什么,只是希望将来琅儿可以嫁个好夫婿,离这权势远远的。
那几天我总是梦到从前的人,我梦到家中有丧事,我就站在温府门口,兄长和嫂嫂看着我,父亲在一旁骂我,我问他们母亲在何处,却无一人肯告诉我。后来温府变成了皇宫,我看到父亲从城墙上一跃而下,我怎么拦也拦不住,便开始放声大哭,哭着哭着便醒了,才发现枕头都湿了一片。
琅儿的师父很快就进了宫,每日到承熙宫教琅儿,我抱着晅儿,看琅儿学着字,这样的日子总让我生出一种想就此永远的过下去的感觉。琅儿比我想的要聪明许多,师父教她父皇母后,她很快便学会了,之后每次都会母后母后的叫着我。
琅儿奶声奶气的叫着呼延宏父皇,他开心的抱着琅儿转了好几圈,又赏了她的师父不少金银,我让他不要太宠着琅儿,我怕他宠坏了琅儿,将来无人敢娶。
“朕的公主看上谁,那是他的福分。琅儿堂堂一国公主,没有封地就罢了,不过是给了师父一些赏赐,也要有人非议吗?皇后不要太过严苛,琅儿可是朕的公主呢。”他说着还哄着琅儿,让她再叫几声父皇。我笑了出来,我一直怕琅儿出身不好,引来大齐朝臣非议,可是他却混不在意。如此也好,琅儿有他的庇佑,也无人敢轻视。
琅儿一日比一日乖巧,她总是每天跑过来,喊着要“母后抱”,如今她已经是自己能跑了,乳娘总是跟着她,喊着“公主慢些”,我也不需要琅儿多么的贤良淑德,她能够知书达礼便已经足矣。
而平南王一事,我以为已经过去了,可谁都没有想到,几天后传来消息,覃家不仅让世子袭了王位,还让世子领兵到南郡,要世子再建一次不世功勋。
夜里呼延宏似乎心事很重,我知道他在想覃家为何如此安排,这件事我也不便多嘴,到深夜,我见他仍未睡着,便握了握他的手,和他说“皇上,夜深了。世子继任平南王一事,明日再想也不急。”
他“嗯”了一声,要我早些歇息,便转过身去了。我知道我劝不动他,也不再劝他,哄着晅儿便睡了。
第二日百里阖来了,自从那天呼延宏有意要罚她被我拦下之后,她便来的少了。我知道,呼延宏担心她借我的手争宠,可是我对百里阖很放心,以她的聪明,若是要争,早就争了,怎么会到现在还只是送我一些她的家族送给她的补品?之前说要让她长居偏殿的戏言也不了了之,我看得出来,她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她又带来了许多补品,我让她留着自己用,她却说我比她更需要这些。我在前朝没有任何亲人,她如此待我,即便是呼延宏真的有意宠她,我也不会恨她。
“又带了这么多,你自己也是一个女子,你不需要吗?这是百里将军对你的心意,你总是送给我,被将军知道了,岂不是对我意见更甚?”她笑着让我收下,我还没有拒绝,她便让瑶淳找人把东西安置了,她如此利索,我倒是不好意思再推辞。
“姐姐,这几日我没有过来,你便又瘦了,是不是宫人偷懒?不若我给你换几个,我那边有几个很贴心的,不如给你送过来吧。”
“哪里瘦了,不过是生了晅儿之后褪了肿,比起入宫时可是胖了不少,倒是我看妹妹瘦了许多,若是忙不过来,我也可以替妹妹分担些,妹妹也清闲清闲。”我并无意与她争权,后印仍在我这里,也无须与她争权。我本不愿意开口,我知道一旦开口,她一定会多虑,但是看她现在消瘦的模样我倒是忍不住想替她分些事。
“如今晅儿还小,等晅儿懂事些我便来和姐姐交接了,我总是掌着后宫,也不太像样子,我大齐有皇后,却让一个贵妃理事,说出去怕是要惹人非议。”她说话从来都不会留下任何把柄,这次却一反常态。如果呼延宏得知她如此拒绝我,恐怕要给她一个心思不纯的罪名。
“你就不怕我告诉皇上,说你握着后宫不肯给我?”我笑着问她,她愣了一下,将随身的玉牌交给我,起身又行了个礼。
“若是皇后娘娘如此在意,那这玉牌便还给娘娘,臣妾以为大皇子如今尚在襁褓,娘娘无心照料后宫,是臣妾唐突了,娘娘恕罪。”她说的倒是情真意切,可是我明白了,她是在试我。
她想知道我心中信不信她,她想知道我对权势的欲望有多大。
“妹妹快起来,不过是句玩笑话,你又何必当真。我对那些事情向来没有耐心,妹妹又不是不知道我。好了,再过些日子,晅儿再大些了我再与你要玉牌可好?”我将她扶起来,她的手还是有些凉,我忘不了那天我生晅儿时她逾矩的握着我的手,这么久,我早已当她是亲妹妹了。
“姐姐的玩笑未必有些太过吓人。皇上本就看我百般不悦,若是再添一个不将姐姐放在眼里的罪名,以后还如何在这后宫活着。”她将玉牌收了起来,我与她又说了些最近的事情,她听了平南王世子一事之后,让我转告呼延宏,这郇国的皇上只怕是要借机剪除平南王的羽翼。
我听了她的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才又继续和我说:“平南王如今功勋在身,他刚回皇城,南郡便生了乱,以郇皇多疑的性格,只怕是会怀疑平南王不仅平南不力,甚至有心纵容南蛮旧部作乱。”
我听她说着,似是有些道理。覃家向来孤傲,南郡之乱我都觉得有些古怪,覃棣昇难道就不会生疑?我不知道百里阖说的剪除羽翼是什么意思,但是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世子袭王位,不一定是好事。
倘若当初我没有嫁给呼延宏,想来如今百里阖该是先皇和太后定下的皇后吧。她比我更适合做皇后,无论是家世还是学识,她都比我好很多。她当真甘心在我之下吗?我当她是妹妹,她心里,真的将我视作姐姐吗?
“你说得对,晚上皇上回来我会说给他,不若你就留下,晚上你亲自说给他如何?”呼延宏应当是记挂平南王世子,不然也不会彻夜不眠。
“姐姐说与皇上便好,妹妹就不叨扰了。况且皇上才思敏捷,定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说完,她就起身要走,我拦不住她,只好随她去。
呼延宏回来的时候我同他说了百里阖的话,他沉思许久,才说,今后要对百里阖防备着些。
“难道她还会害了臣妾不成?皇上,臣妾信她。这偌大的齐皇宫,臣妾本就没有几个知心好友,若不是有贵妃,臣妾也无法安心待产。”这是我第二次袒护百里阖,我只希望她不会应了呼延宏的话,让我难堪。
“罢了,朕知道她待皇后好,若是有天她伤了皇后的心,朕绝不轻饶。”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说这件事,而是让我早些休息。
晅儿现在仍旧是夜里经常哭醒,呼延宏也不恼,一夜一夜的哄他。我总笑他,再这么下去,大齐的皇长子可是要成为大齐第一纨绔了。他总说晅儿还小,等再大些册了太子,就要好好管束了。
他总这样说,我也不再说什么,我只怕护不住晅儿。无论是后宫或是前朝,晅儿碍了很多人的路。纵然我只求晅儿平安长大,但是在这权势的中心,这注定是个奢求。
那天之后他倒是不再提郇国平南王世子的事,百里阖仍旧时不时的过来与我说话,琅儿和她也亲得很,除了喊“母后抱”便是跑到她身边,要“母妃抱”,她似乎很喜欢琅儿,每次都会抱很久,还会给琅儿带很多小食。
七月一到,天气就渐渐的凉了。那天我午憩过后便带上琅儿和晅儿去花园里,没想到碰到了公孙凝和褚栀绛。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公孙凝看我的眼神有些怨恨,也难怪,自从进了宫便没有见过几次呼延宏,还总是被呼延宏以各种理由禁足宫内,若是我,只怕也无法平心静气的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赏花。
“免礼,二位妹妹今日好兴致,不若去前方凉亭小叙?”花园里的凉亭有人备茶,我也正好走的有些累了,想去歇一歇。
她们两个倒是听话,或许是呼延宏对我的态度让她们对我也有了些敬畏,我抱着晅儿,琅儿不肯坐下,我只好让乳娘带她去花园里。
“大皇子如今竟也这么大了,说起来臣妾还没有见过大皇子,每日去承熙宫请安后便又回宫,如今一看,大皇子果然生的喜人,颇有几分皇上的气度。”褚栀绛倒是会说话,我笑了笑,他才几个月,能有皇上什么气度?她应当是觉得我会和呼延宏说这些琐事才会这样说吧。
“晅儿年纪尚幼,太医说怕出来受了风寒,本宫便不曾带晅儿出来见过人,倒是本宫疏忽了。”刚说完我便看到了远处百里阖的仪驾,她竟也来了。
“娘娘说的是,是臣妾唐突了。”我无心与她们争什么,她们也看到了百里阖的仪驾,赶忙起身相迎,百里阖倒是悠哉,看到了琅儿,便把琅儿也抱了过来。
公孙凝和褚栀绛看到琅儿如此亲近百里阖,脸色又难看了几分。若说百里阖不是故意气她二人,我都不信。
百里阖放下琅儿,刚要行礼便被我拦住了,有她在,这两个人纵然要撒野,也得好好思量一番。
“妹妹怎么也来了?”她看了看晅儿,说有要事找我,又看了看她们两个,她们也知趣的告了退。百里阖看她们走远了才说“妹妹有一物要交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