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病重后呼延宏回来的时间更少了,我也去了几次皇后那里,看得出来她最近憔悴了不少。冬天本就没有多少动物,如今宫里的气氛更是压抑,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请戏班子来,哪怕是生辰到了也只是给下人赏点东西罢了。
十二月初一那天,我从皇后那里回来用过午膳便歇下了,没过多久,百里阖便来了。我起身让人给她看茶,她却甚是着急的跑了进来,摆摆手让宫人不必去。
“殿下,皇上驾崩了。”
我虽然心中早有准备,却还是无法相信,传出病重的消息才不过十几日,怎么这么快就驾崩了?
“谁和你说的?这等大事可马虎不得。”我一边说一边起身,她站在一旁扶我起身,其实这些事本应该是宫人做的,但是她也不在意,总是这样伸手帮忙。
“臣妾怎敢妄言,是从御景殿传来消息,太子召众大臣入宫,王爷们也都召了,宫人说是皇上驾崩,太子召众臣入宫是要即位。”
“如此,那便先去承熙宫,先请示过母后再做打算。”我让她在这里等着,我去换了常服,又知会了另外两位侧妃,便往承熙宫去了。
承熙宫内,两位贵妃已经到了。我和百里阖比褚栀绛和公孙凝到的早,便先行进去了。
“儿臣给母后请安。”两位贵妃坐在一旁,我又给她们行了礼,如今身子重,行礼却还是得依着规矩来。
“免礼。”皇后看起来像是已经哭过了,眼眶都是红的。我和百里阖坐在下边,宫人给我们两个看了茶,太医不准我喝茶,不过今日这气氛,这个茶谁也喝不下去。
“儿臣听闻御景殿出了事,特来看望母后,母后要保重身体。”
皇后没有说什么,贵妃们看起来也有些悲伤,皇上驾崩,她们便是太妃,纵然再富贵,也将一辈子冷冷清清的过了。
“本宫知道了。太子妃如今身子重,还专程跑这一趟也难为你了。本宫听闻现在东宫诸事皆由侧妃百里氏打点,”她看了看百里阖,百里阖也顺势点了点头,又继续说道:“一会着内库拨一些钱给东宫,处理皇上驾崩的事,就交给百里阖吧。”
或许皇后想借此机会笼络百里氏,在前朝,仅百里一族的亲族便有十几位在朝为官,百里阖的祖父曾经是大将军,如今赋闲在家,门下弟子虽然并不多往来,但是每逢节日却总要送些礼物上门。百里阖的父亲百里庸泽是那一辈的长子,他的三个胞弟也都在朝,百里阖的四叔百里庸汐如今正在坞郡,掌着三万兵力。
百里阖的外祖如今是礼部尚书,位居二品,虽然他看起来只是个礼官,可是他的几位儿子却在吏部和兵部供职。若是有百里一族对呼延宏的力推,几位王爷的质疑自然不会成什么气候。
倘若是我,我也希望百里阖做呼延宏的正妻。有了如此庞大的家族力量撑着,百里阖在后宫不会举步维艰,也不会全仰仗呼延宏一个人的喜爱,她可以活的更随性,即便有些出格越矩,旁人也不敢对她有微词。
“母后说的是,百里阖做事仔细周到,东宫能够有百里阖这样的人管着,也是太子的幸事。”我笑着应下皇后的话,她不喜欢我,我也要顺着她的意愿。
“臣妾领旨,谢皇后厚爱。臣妾明白太子妃做事更仔细,不过如今太子妃身子重,没办法再操持这些杂事,臣妾便帮个忙罢了。”百里阖总是如此的谦卑,我不知道是她本性如此,还是想给皇后留下一个谦逊的印象,亦或是怕我计较这些,将来与她清算。无论是哪种,我都没有理由拒绝她对我的示好。
在皇后那里坐了半个时辰,我们两个便走了。回了东宫没多久,便有宫人带着太子的旨意来了,圣旨说皇上驾崩,太子即位,东宫诸嫔妃于明日着朝服,一同在宗庙观太子登基。
朝服朝带虽需要时间赶制,但是之前先皇病重,宫人便已经量了我的尺寸,想来已经是备好了朝服,不过如今我仍是太子妃,不该穿皇后朝服,若是穿了只怕是要按谋逆处。
先皇驾崩,宫里压抑了许久的气氛又热络了,大家好像都很忙,东宫一日之间便挂起了白幡,宫人们也都穿上了白色的孝服。
晚上呼延宏没有回来,他派了宫人来,说他要守灵三日,近几日都不回来了,让我好生照看身体,在东宫安心等他回来。
呼延宏没有回来,百里阖却来了。另外两位我没有见过几次的侧妃也来了。
“臣妾给殿下请安。”
“免礼,怎么都来了?”我抿了一口水,琅儿被乳娘抱出去玩,我倒是也落得清闲。
“回殿下,东宫要筹办的事臣妾已经列了单子,内库接皇后懿旨,给东宫拨了一千两,置办完东西还余下二百两,不知如何处理,特来请示殿下。”百里阖递给我一张单子,我粗略的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孝服,便问她孝服的事,她说孝服由内库另制,这些只是一些白幡之类的。
“如此,便由你安排吧,这二百两你可有想法?”
“回殿下,我等皆要搬离东宫,这二百两不如交回内库,日后留作他用。”
“也好,你三人跑这一趟就为了这件事?还是有其他的事?”百里阖没有要走的意思,而另外两位也不准备起身,今天的事倒是多的很。
“殿下,臣妾给殿下带了些礼物。”公孙凝把殿外的宫人叫了进来,捧着不少的匣子。皇上驾崩,新皇登基,接着便是要封妃。这个时间来找我送礼物,怕是别有所图,何况礼物自然是从喜,此时来送礼,我若收了,当如何自处?
“如今父皇尸骨未寒,我应当同太子一般为父皇守灵,只是太子顾念我身子重,才免了我去守灵。你们虽身为侧妃,也应当为父皇守灵才是,这宫中无喜事,礼物一说,又从何而来?”
若是我收下了,将来必是把柄。即便不能像百里阖一般成为呼延宏登基的助力,我也不能成为他身后那个反需要他为我去抵挡悠悠众口的温璃。
“殿下,臣妾也是一点心意,殿下因为皇上驾崩的事而忧虑伤心,臣妾恐殿下伤及胎儿,这才送了些补药来,殿下万勿推辞。”她说的倒是情真意切,一旁的百里阖看了看她,竟替我拒绝了起来。
“妹妹,此时来给殿下送药材,只怕是有所图吧?皇上刚刚驾崩,天下大丧,宫中大丧,妹妹却来送礼,日后再去新皇那里谤殿下清誉吗?”她说的毫不客气,我并不接话,我拿着皇后的金印,她再放肆,也要考虑金印的地位。
果不其然,公孙凝被百里阖质问的跪了下去,连忙摇头请罪,说她绝无此心。褚栀绛也替她求情,只是,她的求情倒多了些做戏的感觉。
“罢了,她也是一片好意,妹妹不必如此大动干戈。宫中大丧,后宫与东宫诸事繁杂,二位侧妃若是有心,便去多陪陪母后,我去不了,就多劳烦妹妹们了。”我刻意拉拢百里阖,她们两个果然面色不好看。不过既然她不敬在先,我又何必为她留情面。
“臣妾知道了。”公孙凝哭哭啼啼的说完这句话便走了,褚栀绛也没有多留,今日算是真正的结了仇,我本想远离这些勾心斗角,可却要一生都如此渡过。
我苦笑了一声,百里阖看到后宽慰我,这两个人年幼,不明白太子对我的一片痴心,甚至妄图取代我的荣宠。“殿下不必气恼,太子对殿下,整个大齐都有目共睹,她们两个不过是妒忌罢了。”
“妒极了便会生恨。等皇上入皇陵后,便给她们两个人送点书去,也好过总想着我碍了她们的路。”我看了百里阖一眼,问了她一个我总想问的问题。“妹妹竟不妒忌吗?以你的家世,怎甘心做侧妃?”
她笑了一声,指了指我的肚子,说道:“殿下与太子曾是患难夫妻,如今又有了骨肉,我等是给太子锦上添花的配饰,而殿下则是雪中送炭的恩情,岂能一概而论?何况即便我妒忌,太子便会正眼看我了吗?不若就在这皇宫里养老,还落得清净。以殿下的荣宠,将来我即便没有子嗣,也不会落得如何凄凉的下场。”
她还是那么直接,对我的图谋毫不掩饰。只是,她所要的,果真只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吗?公孙凝和褚栀绛的心思加起来都不及她,若她果真有心想代替我,我真的可以靠着呼延宏的宠爱而躲开吗?
“你就知道殿下对我的心一生不变?若有一天有人给殿下送去美姬,殿下又厌了我等昨日黄花的旧人,恐怕你我都要落得一个不太好看的下场。”宫人送来些点心,我推给百里阖,她也不客气,拿着就吃。
“太子若是爱美,那公孙凝和褚栀绛早就爬上了太子的床,又何苦处处想着要接近太子,却总被禁足宫中?殿下明明清楚得很,太子哪里是那种爱美之人,太子心中眼中,都只有殿下一人。”她说着我便笑了,若是这些人知道在大郇的他,如何流连红袖阁,她们的翩翩公子,竟然是那等登徒子,该是如何的愤慨。
“伶牙俐齿,我向来说不过你。罢了,你说如此便如此吧。这几日东宫诸事繁多,你也不要事必躬亲,那些杂事交于宫人去做便可。”百里阖点点头,让我安心养胎,待孩子出生后,便没有这样清闲的时间了。
先皇驾崩后第二天,呼延宏就该去宗庙里接帝印国玺,满朝文武皆在场,连平日里称病不肯上朝的王爷们也在一旁,呼延宏祭拜过宗庙里的先祖,礼官便开始宣读先皇遗诏,我在他身旁,看着他满面的肃穆,这些日子他瘦了不少,眼底都铺满了血丝。
呼延宏宣读了新皇大赦天下的圣旨,又接着宣读了册封皇后的圣旨。我听着礼官一字一句的读着册文,又将皇后的印绶交予我,我跪谢过天恩,这场典礼才算结束。
典礼那天之后百里阖也很少来了,呼延宏忙前朝的事,听闻辍朝三天后才又上朝。皇上驾崩后第七天便要入皇陵了,那天我没有去,礼部说我身怀有孕,不适合为先皇送行,我便在后宫处理搬去承熙宫的事,太后仍居后宫,搬去了稍远的韶和宫,太妃们却随行去了皇陵,以后便要长居皇陵旁边的行宫了。
热闹过后,皇宫又陷入了沉寂。已经是深冬,偌大的皇宫,鸟雀无声,只有风的声音,连夏日里被风吹着的树叶的声音都没有了。承熙宫内太后的旧物早就随太后搬去了韶和宫,宫人也是从东宫一路随行的旧人,如今腹中的孩子会是不是的踢我一下,偶尔呼延宏也会摸到,他每次都会说,这皇儿,只怕将来是要掀翻这个皇宫了。
“过几日便是新年了,礼部为朕拟了年号奎泰,朕顺便让他们给皇儿选个名字,到时候我选几个,给你送来看看。”呼延宏登基后没几天便要过年,上一次过年的时候我二人还在去往北疆岩城的路上,一年见,我从当初大郇左相的女儿,变成了如今大齐的皇后,呼延宏还替我顶着朝臣的压力,甚至快有了皇儿。
“皇上决定便好,臣妾听皇上的。”他如今常年住在承熙宫,百里阖册了惠贵妃,而公孙凝和褚栀绛则只有妃位,两人宫殿也住离承熙宫有些距离。呼延宏说,如此一来,既能平了百里家的愤怒,又不至于让公孙凝和褚栀绛二人天天想着要接近他。
“皇后,自朕登基后,似乎皇后与朕生分了。百里阖家中重臣多,朕也是无奈之举,皇后若是实在气不过,朕现在就封了琅儿公主如何?将大齐西侧最富庶的大半江山都给琅儿做封地,可好?”
“皇上,琅儿是温氏子嗣,如此大肆封赏,大齐子民如何做想?皇上不可如此肆意妄为,臣妾……”
“会成为史官笔下的妖妃?”他笑着抢过我的话头,不让我再继续说下去。我听他这话,也笑了出来。他还是那般模样,我总以为他做了太子做了皇上便会为天下百姓着想,但是他却是要先将我护在怀里,才会去想这天下。可是不知道有一天如果他不愿意再护着我,我还能陪他走多久。
“皇上都明白,臣妾倒是多言了。臣妾自幼便在郇国长大,大齐的新年臣妾也不知道要筹备些什么,如今后宫都是百里阖在管着,皇上,这新年的筹备也交给百里阖可好?”其实这些日子百里阖做的很好,我似乎也开始逐渐的依赖她带给我的清闲了。我知道这种清闲总会结束,可我总希望结束的晚一些。
“好,交给她吧。”
除夕的时候,适逢先皇驾崩的当月,宫中并没有如何大肆庆祝。呼延宏宣了更换年号的圣旨,在御景殿大宴群臣,那天夜里他喝了很多酒,直到子时过后,都没有回承熙宫。